长亭镇坐落于通往京畿腹地的必经之路上,虽是个不大的镇子,却因南来北往的商旅络绎不绝而显得格外喧闹繁华。镇上主街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贩卖南北货物的吆喝声、车马辚辚驶过青石板路的辘轳声、脚夫扛货的号子声、以及旅人讨价还价的嘈杂声汇聚成一片,处处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热气腾腾的市井气息,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尘土、汗水和各种货物混合的独特气味。这喧嚣与活力,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镇子,日夜不息。
井生依照萧玦密信中的指引,一路谨慎避开人流,寻至镇东头相对僻静的一隅。那里静静矗立着一家颇有年头的客栈,木质结构已显出深沉的栗色,招牌上“悦来”两个大字古朴沧桑,边缘的漆皮有些剥落,仿佛见证了无数风霜岁月(似乎天下要紧处的枢纽驿站旁,总少不了这家老字号低调沉稳的身影)。他定了定神,压低斗笠,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客栈门前略显冷清的街道,确认无人尾随后,才沉稳地步入客栈。大堂里几桌客人正在用饭,空气中飘散着酒菜香气和淡淡的油烟味。他径直走到柜台后那位正低头拨打算盘、眼神精明的中年掌柜面前,不疾不徐地,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出了约定的暗语。
掌柜闻言,拨弄算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皮几不可察地轻轻一跳,脸上却依旧挂着惯常的、面对所有客人时那种滴水不漏的殷勤笑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只是错觉,是光影晃动带来的错觉。他并未多言,只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算盘轻轻往旁边一推,做了个极其隐晦的手势示意柜台后的小二接手,便亲自引着井生,脚步轻快地穿过嘈杂烟火气的前堂,绕过几重光影交错、挂着些褪色字画的幽深回廊。回廊深处光线渐暗,只有脚下木板轻微的吱呀声响。最终,他们来到了后院深处,一间被茂密花木掩映、格外僻静雅致的上房门口。四周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市声,仿佛将前厅的喧嚣彻底隔绝开来。
井生在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尽这一路的风尘与忐忑,然后抬手,稳稳地推开了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只见房内光线柔和,窗棂透入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人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于半开的雕花木窗前,身形挺拔如松,肩背宽阔,却又从那静立不动的姿态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浸入骨髓的疲惫,像是一根绷紧了许久的弓弦。开门的声响惊动了那人,他缓缓转过身来——那清俊的眉眼,沉稳中带着锋芒的气度,不是萧玦还能是谁?
多日未见,萧玦的面容清减了些许,下颌线条更显分明,如同刀削斧凿,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如同长久凝视风暴中心留下的印记,深刻而沉重。然而,那双望向井生的眼睛却比从前更加锐利深邃,沉稳的光芒内敛其中,仿佛经历了烈焰的淬炼与寒冰的砥砺,闪烁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明澈。显然这段时日在权力旋涡中的独自周旋与生死历练,已让他褪去了几分往昔的青涩书卷气,眉宇间添了许多磐石般的坚毅与洞察世情的老练沉着,气质愈发内敛而锋利。
“井生!”
“先生!”
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声音里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与久别重逢的激动,仿佛千言万语都凝结在这简单的称呼之中,所有的牵挂与忧虑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萧玦眼中闪过强烈而灼热的光彩,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井生的双臂,力道之大显示出他内心的激荡,指节微微发白。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逡巡,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好几遍,确认他四肢完好、精神尚佳,眉目间没有受过重创的痕迹,这才如释重负般地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连声道:“好!好!看见你安然无恙,这颗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南疆那边传来的风声,句句惊心,我听闻时真是忧心如焚,寝食难安,生怕你遭遇不测,折在那蛮荒险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和颤抖。
井生也凝望着萧玦明显消瘦的脸庞和眼下那淡淡的、透着疲惫的青影,心头一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声音低沉而诚挚:“先生您也清减了许多…这京城里的风高浪急,波谲云诡,想必更是步步艰险,耗费心神,日夜操劳…”他能清晰想象萧玦独自在这龙潭虎穴中周旋所承受的巨大压力,那压力足以将钢铁压弯。
久别重逢,两人心中都积攒了千言万语,亟待倾诉。待摒退左右,萧玦亲自仔细检查门窗,反复确认周遭再无耳目窥探,他们便在这静室之中相对而坐。案几上茶水微温,袅袅升起几缕白气,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两人都收敛了重逢的激动,神色转为凝重而专注,将分别以来各自的所见所闻、经历的艰险波折、探得的重要情报,事无巨细,一一交换,不敢有丝毫遗漏,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关乎大局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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