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屈虽已得雪,但笼罩在井生和萧玦心头的沉重并未消散半分,反而如坠千斤重石,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那场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虽已成过往,却在他们身上烙下了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他们现实的残酷。两人心知肚明,柳家那庞大而阴森的阴影非但未曾退散,反而如同潜伏在暗夜深渊里的毒蛇,无声地吐着信子,随时准备着发动致命一击。
悦来客栈这个曾经暂时的栖身之所,如今已是龙潭虎穴,绝不可再留。两人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收拾好仅有的几件随身物品,取回了之前寄存的行李——当然,那枚作为关键证物的古玉早已被衙门收走,包裹里只剩下些零碎旧物,显得格外空荡。他们另寻了一处落脚点,是城西破败巷尾一家极其简陋的大车店。这店子门脸破旧,门前坑洼泥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那是马匹的粪便混合着劣质烧酒的浑浊气息,令人作呕。价格固然同样低廉,但环境却比悦来客栈恶劣得多:客房内蛛网盘结,在角落和梁上飘荡;床铺老旧不堪,稍一挪动便发出刺耳的吱呀呻吟;隔壁住着的粗壮汉子鼾声如雷,震得薄薄的板壁嗡嗡作响。唯一的好处是此处鱼龙混杂,贩夫走卒、江湖浪客、行脚商人汇聚一堂,人声鼎沸,形形色色,反倒成了天然的掩护,不易引起官差或柳家眼线的特别关注。
经历此番劫难,两人行事变得更加如履薄冰,深居简出,宛若惊弓之鸟,对周遭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异常敏感。萧玦每日天蒙蒙亮便悄然出门,依旧前往书坊,靠替人抄写古籍维持着两人微薄的生计。他伏在冰冷的案牍前,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地誊写着那些泛黄的典籍,长久紧握毛笔的指尖早已磨出了硬茧。然而,他的心神却从未真正沉浸于笔墨之间,时刻警惕地捕捉着书坊内外的任何异动,街巷间的每一声议论、每一个陌生面孔都让他心头一紧。井生则几乎将自己封闭在那狭小逼仄的客房内,不再轻易踏出房门半步。他整日盘膝而坐,闭目凝神,运转功法,吐纳着天地间稀薄的灵气。心神沉入玄妙的水镜之术,小心翼翼地感知着清泉县城内的气息流转。那意识深处的水镜如同幽深的寒潭,映照出县城街巷的模糊倒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城内的气氛正悄然变得诡异而压抑,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衙门的差役巡逻似乎比以往密集了许多,整齐划一的步伐踏在青石板上,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而恒通当铺方向,那股熟悉的阴冷气息活动也陡然频繁起来,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影中悄然睁开,贪婪地窥视着每一寸土地。偶尔,井生敏锐的灵觉会捕捉到一两股极其陌生且强大的气息在城中疾速掠过,如同鹰隼划破长空,带着凌厉的锋芒和危险的味道,似乎正在急切地搜寻着什么重要的踪迹。
至于那个曾在牢狱暗夜中现身的神秘黑袍人,自那晚之后便彻底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井生心头一个巨大的谜团和隐隐的不安。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是敌是友?每一次思及此处,井生便觉眼前迷雾重重,找不到任何头绪。
这天傍晚时分,萧玦从书坊归来,步履比往日更加匆忙急促,脸上凝结的沉重之色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他推门而入,眼神锐利地迅速扫视了狭小的房间四周,确认安全无虞后,才谨慎地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递到井生面前。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书坊掌柜悄悄塞给我的。今日有生面孔去打听近期在书坊抄书之人的情况,那人形容消瘦,脸上带着一道醒目的刀疤,这些特征……与我们过于吻合了。掌柜的急中生智,替我遮掩了过去,佯称坊中并无符合描述之人,但他特意提醒我们,务必早做打算,怕是……柳家的爪牙已经追到此处了。”
井生只觉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仿佛骤然坠入万丈冰窟。柳家的搜寻果然从未停止,如同跗骨之蛆,阴魂不散。他强自镇定,展开那张微皱的纸条,只见上面几行字迹潦草歪斜,却字字如针,透着强烈的不祥气息。
萧玦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地轻叩着斑驳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清泉县……已非久留之地。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前往更繁华、人烟更稠密的大州府,或许能更好地隐匿行迹,也更方便打探关于柳家根基底细的消息。”然而,话虽如此,天下茫茫,又能去往何方?毫无目标地流窜,只会更容易暴露在官道关卡和遍布各地的眼线之下,无异于自投罗网。
就在这进退维谷、焦灼万分之际,井生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般闪过那晚牢房中神秘人的话语——“真正的棋手,远非你能想象”。还有那张写着“李三”两个字的诡异纸条。那人的声音如同鬼魅低语,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深不可测的暗示。那个神秘人,虽然身份不明,但从其行为来看,似乎对他们并无太大恶意,甚至在那绝境之中,还暗中提供了关键的帮助,隐隐指引了一个方向。他是否……也在引导着他们走向某个特定的地方?井生内心挣扎片刻,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决定向萧玦坦诚一切。他将那晚牢中遭遇神秘人的经过、对方言语中暗示柳家不过是更大势力棋子的信息,以及那张“李三”纸条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萧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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