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如约而至,潮水退得干干净净,只在沙滩上留下一道道湿润的弧线,仿佛大地昨夜深沉的呼吸。
那根斜插在沙地里的枯枝,在晨光中投下孤独而倔强的影子,断口朝天,像一面无人认领的残破旗帜。
李青针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天地的尽头,他走得决绝,没有一个村民追随,仿佛这只是又一个寻常的清晨。
唯有赵篾匠,像一尊石像,久久伫立在滩头。
他舍不得挪步,目光死死钉在那根枯枝上,心里空得能跑风。
师父就这么走了?
扔下一根破树枝,就算是对这二十年师徒情分,对这整个涪水村的交代?
就在他心如死灰之际,脚底突然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颤动。
不是地震,更不是江水的回响,而是一种极有规律的节奏,仿佛一颗埋在地底深处的心脏正在搏动。
那节奏自枯枝插入沙土的根部,一圈圈无形地漾开,频率诡异而又熟悉。
赵篾匠浑身一震,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他猛地蹲下身,将那双长年与竹篾打交道、布满老茧却异常敏感的手,轻轻按在枯枝周围的沙地上。
“咚……咚咚……咚……”
三长两短,一沉一浮。
这股力量的传递方式,竟与他早年为了编织能承载重伤员的担架,而苦苦揣摩师父口述的“三息承力法”的内在韵律,完全一致!
那种将外力层层分解、均匀承受的法门,此刻正通过大地,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指尖。
师父没走!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
他像疯了一样,用手指奋力刨开湿润的沙土。
指尖很快触到了一段冰凉坚硬的异物。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挖出,摊在掌心。
那是一枚早已锈迹斑斑的铜针,只有半截,但针尾处,一个模糊不清的“玄”字刻印,却如烙铁般烫伤了他的眼睛。
十年前,师父李青针为了救治一个经脉寸断的重症病人,夜以继日地钻研古籍,试图复原传说中的“续脉术”。
那一夜,电闪雷鸣,师父手持这枚玄字针,在病人身上行险,最终,铜针承受不住霸道的真气,“啪”地一声折断,续脉术宣告失败。
从那以后,师父再未提过续脉术,这枚断针也不知所踪。
赵篾匠以为,那是师父心中永远的痛与憾。
可现在,它却出现在这里!
赵篾匠颤抖着握紧那半枚断针,再抬头望向那根枯枝,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猛然醒悟!
这根枯枝,从来就不是结束的句号!
它是师父用另一种方式,将那枚失败的旧针,重新埋进了地里!
这一次,承载针力的不再是脆弱的人体,而是脚下这片广袤无垠、生生不息的大地!
他要让大地,接着往下扎!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整个涪水村都被烤得蔫蔫的,连狗都懒得吠一声。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村中央祠堂前,那九根用来辅助村民学习脉理的“听脉桩”,突然毫无征兆地嗡鸣起来!
不是风吹,更无人触碰,那声音仿佛是从竹桩的髓质深处自行震颤而出。
“嗡……嗡嗡……”
九根竹桩,材质年份各异,发出的音高也错落不一,起初杂乱无章,像是九个初学语的孩童在咿呀争辩。
但很快,这些声音开始彼此协调、融合,最终竟汇成了一段古朴、低沉、仿佛来自远古的吟诵。
“气不散则病聚,道不行则针滞!”
正在家中整理竹器的赵篾匠听到这声音,手中篾刀“哐当”落地。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子,直奔祠堂。
这句吟诵,正是师父常常挂在嘴边,却从未写于纸上的《诊脉法》失传总纲——“归藏篇”的开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最高大的竹桩前,这根竹桩中空,里面藏着一本村民们代代传抄的《诊脉法》残卷。
他急切地掏出残卷,手指飞速翻动,心沉到了谷底——残卷的最后一页,那本该是空白的一页,不见了!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他发现主桩的底部,正有几缕淡青色的汁液缓缓渗出,顺着地面早已存在的细微沟渠,蜿蜒流向不远处的药圃。
那汁液散发着一股草木与药石混合的奇特清香。
鬼使神差地,赵篾匠蹲下身,伸出手指蘸了一滴,送入口中。
汁液入口,一股温热的气息瞬间炸开,顺着喉咙直下丹田,随即化作无数纷乱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
月光下,师父李青针独坐桩前,并指如笔,在空中一遍遍虚写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神情专注而落寞……
那些画面,全是他从未见过的师父的另一面!
赵篾匠瞬间明白了。
什么失传的总纲,什么遗失的残卷,全是假的!
师父根本不是在空中虚写,他是在教!
他在用自己的气,自己的神,将“归藏篇”的真意,一字一句地灌注进这些听脉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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