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手指捻起一撮湿土,一股混杂着铁锈与腐朽气息的怪味直冲鼻腔。
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泥土里并非只有沙石,更有无数细碎的、带着锋利边缘的硬物。
他眯起眼,借着透过林隙的微光,用指甲小心翼翼地从土里挑出一片仅有指甲盖大小的暗色残片。
那是一块被烈火灼烧过的铜片,早已扭曲变形,但当他用袖口擦去上面的泥垢时,三个模糊的古篆字如烙印般刺入眼中——少府监造。
李青针的心脏猛地一沉。
天禄阁,王室御用医藏,其下辖的针匣、药柜,皆由少府监统一督造。
这四个字,就是当年医家鼎盛时期身份的象征。
而此刻,它却和焦黑的骨渣混在一起,被埋葬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岭之中。
这里,就是传说中王莽焚毁天下医器的刑场!
传闻当年烈火三日不熄,无数穷尽毕生心血铸就的铜针、玉砭、金石药典,尽数化为焦土。
熔化的铜汁渗入滚烫的地脉,与数千医工的血肉、怨念凝结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怨络”,将这片山岭彻底变成了一方死地。
李青针面沉如水,从怀中取出一只朴素的木盒。
盒中并非他惯用的赤针,而是九枚通体乌黑、细如牛毛的玄针。
这是他早年游历时所得,专用于探查地气死结,至今未曾启用。
他抽出一枚,毫不犹豫地刺入脚下的松软泥土。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玄针入土不过半寸,那露在空气中的黑色针尾,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仿佛瞬间坠入了数九寒冬。
然而,这霜气仅仅维持了三息,便迅速融化,化作一滴滴漆黑如墨的液体,顺着针身滑落,滴在地上,宛如泣血。
“怨络未散……”李青针低声自语,”
夜幕降临,山风呼啸如鬼哭。
李青针寻到一处避风的岩洞,并未生火。
在这等怨气冲天之地,任何烟火都可能引来不测。
他从洞壁上用石片刮下一些湿滑的青苔,将其小心翼翼地混入随身携带的一瓶特制药膏中,反复揉搓,直到青苔的汁液与药膏完全融为一体。
他盘膝而坐,将这墨绿色的药膏,缓缓涂抹在自己的左掌掌心——劳宫穴。
此举并非为了疗伤。
这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古法,名为“地耳通神”。
借由生长于阴湿岩壁的苔藓为媒介,将自身气血与大地脉络相连,倾听土地深处残留的记忆。
药膏涂上不久,一股灼热之感便从劳宫穴猛地升起,瞬间贯穿了他的整条手臂。
李青针闷哼一声,紧守心神,眼前原本的黑暗开始扭曲、旋转,一幅幅模糊而惨烈的影像,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团,轰然散开!
他看见了。
数百名衣衫褴褛的工匠,被手持长矛的士兵驱赶着,将一箱箱珍贵的医器投入冲天的火海。
有人抱着自己亲手打造的针匣,纵身跳下悬崖,撞得粉身碎骨。
有人不忍见心血被毁,悲愤之下咬断舌根,鲜血溅满书卷。
更有甚者,被监工的炼丹官一脚踹入熔化的铜汁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头颅便被滚烫的铜浆浇灌、吞噬。
一幕幕,一声声,尽是绝望与不甘。
李青针紧闭双目,额上青筋暴起,但他没有中断感应。
他强忍着那股仿佛要将他神魂撕碎的怨念冲击,口中开始低声默念起《安魂十三咒》。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胸腔、从丹田,与这片土地的哀鸣产生了共振。
不知过了多久,掌心的灼热感渐渐退去,眼前的恐怖幻象也随之消散。
李青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浑身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他将掌心剩余的药膏,郑重地抹在岩洞的洞口。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洞口时,李青针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唤醒。
他走出岩洞,惊奇地发现,这片原本死寂了不知多少年的林子,此刻竟有三两只飞鸟在枝头跳跃、欢唱,为这片绝望之地带来了一丝久违的生机。
怨气,被他暂时安抚了。
第三日,李青针终于登上了山脊之巅。
只见一块足有三丈高的巨石横卧于此,其形状极其奇特,仿佛一节被外力强行砸断的人体脊柱,中间一道巨大的裂缝狰狞可怖。
在那裂缝之中,竟钻出了数茎粗如儿臂的藤蔓,藤蔓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铜绿色,死死缠绕着巨石,仿佛要将这断裂的“脊柱”永远禁锢。
李青针的目光落在了那藤蔓之上。
他从行囊里取出一缕用细麻布包裹的艾绳。
这并非普通的艾绳,而是当年赵篾匠赠予他的,由隔离病患的担架上拆解下来的竹丝,混合艾草搓成,更用“地髓清露”浸泡过七七四十九日,专克阴邪秽物。
他走到巨石前,将艾绳小心翼翼地系在其中一根铜绿藤的根部,随后划燃火石,将其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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