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如水,自下而上,浸透了黄昏。
春耕时节的泥土气息混着草药的芬芳,在李家坳的上空盘旋,而这股气息的中心,正是李青针的家。
突然,一阵惊呼从他不远处的药田里炸开,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几个正在翻土的农人像是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退开,指着刚刨开的土坑,满脸骇然。
李青针闻声走去,只见坑中之物并非什么妖邪,而是三枚锈迹斑斑的铜针。
奇特的是,这铜针竟像是活物,针身被无数细如发丝的嫩白根须紧紧缠绕,针顶更是破土而出,倔强地顶着两片小小的绿芽,在晚风中微微颤动。
“神迹!是山神老爷显灵了!”一个老农颤抖着嘴唇,当即就要跪下磕头。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眼中满是敬畏与狂热。
在他们看来,这从土里长出来的针,无疑是上天赐予的祥瑞。
李青针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没有半分惊奇,反而透着一股久别重逢的温和。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拂去泥土,轻轻将三枚生根发芽的铜针捧在手心。
那触感温润,仿佛握住的不是金属,而是三段有了心跳的生命。
“都起来吧。”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他没有将这“神迹”供奉起来,而是走到田埂边,寻了一株长势旺盛的野生黄精,将三枚铜针再次轻轻插入黄精根旁的泥土里。
“让它接着长。”李青针拍了拍手上的泥,对满脸不解的村民们说,“当年插下去,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捡回来,是为了告诉这片养育我们的泥土——这里,可以生出希望。”
一句话,如晨钟暮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愣住了,看着那三枚重新归于土地的铜针,再看看李青针平静的侧脸,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不是高高在上的神迹,而是一种可以亲手播种的信念。
寂静片刻后,一个汉子默默跑回家,取来一把生锈的锄头,用力地埋进了自家的药圃里。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村民们纷纷将家中废弃的铁器、铜器埋入土中,他们嘴里念叨着,这不是糟蹋东西,这是在“育针土”,是在为未来的希望施肥。
村里的气氛正因这小小的插曲而变得火热,一声凄厉的咳嗽却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村口的老赵篾匠,刚刚编完最后一副承载草药的背篓,身子一软,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李青针一步跨到跟前,三指搭上赵篾匠的手腕。
寸、关、尺三部脉象沉细欲绝,如风中残烛。
积劳成疾,心血耗尽,这已是油尽灯枯的“虚脱厥逆”之症!
此症凶险至极,寻常汤药已是杯水车薪,唯有以气驭针,进入传说中的“玄针境”,行回阳九针,方有一线生机。
李青针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
但他环视一圈围上来的、焦急万分的村民,却缓缓摇了摇头。
“赵伯这一辈子,编了多少药单,让我们的草药能走出大山?他救过多少人,你们数得清吗?”他站起身,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现在,轮到我们救他了。”
他没有取出针囊,而是指挥村民将赵篾匠抬入屋内,然后召集全村老少,围坐在院中。
他让每户人家取来家中最好的一味温补药材——老山参的切片,蜜炙的甘草,温阳的桂枝末……
“都拿在手上,放在自己心口。”李青针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用你们的体温去温养它,心里想着赵伯的好。然后,一个一个传过去。”
村民们照做了。
一片人参,在壮汉滚烫的胸口捂热,传给下一个妇人;一把甘草,在少女温暖的手心紧握,再递给身旁的老者。
药材在近百人手中缓缓传递,仿佛凝聚了所有人的体温与祝愿,最后被送至赵篾匠的床前,堆成了一座散发着奇异暖香的小山。
“唱煎药谣。”李青针盘膝坐在床前,双目微闭。
“文火一分暖,武火一分炎,阴阳调和在心间……”
起初的歌声杂乱无章,但渐渐地,在李青针沉稳的呼吸引导下,所有人的哼唱汇成了一个节拍。
那节拍越来越慢,越来越沉,竟与床上赵篾匠若有若无的心跳声,逐渐同步!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堆积如山的药材上方,竟蒸腾起淡淡的白色雾气,雾气盘旋、凝聚,如同一条有生命的气龙,在李青针的头顶旋转。
李青针双手虚托,并未触碰赵篾匠的身体,却仿佛在拨动着无形的琴弦。
他引导着那股药气,缓缓下沉,对准了赵老头的胸口。
忽然,赵老头胸前“膻中穴”的位置,衣衫无风自鼓,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巨针,正在那里搅动、疏通着堵塞的经络!
那一瞬间,院中所有人的心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与赵篾匠的心跳、与那古老的煎药谣,达成了完美的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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