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在全村的守护下诞下新生命的女人,正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她生活了半辈子的村庄。
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尽,柳妻怀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儿子,站在灶台前。
锅里的米粥已经熬好,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盛出。
她的视线,死死地盯在锅中翻滚的米粒上。
往日里,要熬出一锅火候恰到好处的“三沸九息”粥,需要她时刻守在灶边,精准地控制柴火的添减。
可今天,从她点燃灶膛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锅中的米粒,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和节律。
初入锅时,它们静静地沉在水底,如同武者收敛精气;待水温渐升,它们便开始三三两两地缓缓翻滚,那姿态,像极了医书上描述的人体气机发动之态;而当锅中水汽蒸腾,即将沸腾之际,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无数米粒竟自发聚成一团团,每三团为一组,同步浮起,再同步沉下,起落之间,与一个成年人三次深长呼吸的节奏分毫不差!
这正是医家梦寐以求的“三息定脉”之象!
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察,很快便找到了缘由。
昨夜一场春雨,雨水沿着墙角渗入了粮瓮,浸润了稻米。
但这并非关键,关键在于,昨夜整个村庄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安眠之中,村民们熟睡时,足底涌泉穴与大地之气交感,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富有节律的震动。
正是这股震动,透过湿润的土地,影响了雨后稻米的吸水速率,最终造就了眼前这锅暗合天地至理的奇粥。
她没有用勺子搅动一下,任由米粒自行舒展,熬炼出最本源的精华。
当粥盛出时,乳白色的米汤表面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香气扑鼻。
她给患了许久风寒咳嗽的小儿子喂了两小碗,那孩子竟咂着嘴,一整天都未曾发出一声咳嗽。
柳妻轻抚着温热的陶碗,指尖划过碗沿一道细微的纹路,心中猛地一动,这纹路,像极了多年前阿禾为她家修补石灶时留下的那道裂痕。
阿禾……这个名字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她的心。
仿佛是冥冥中的感应,就在柳妻思念故人之时,涪水下游的旧渡口,一只孤零零的小舟正被潮水推上了河滩,半截船身深深地陷入了泥沙之中。
船上那根磨得光滑的竹篙斜插在岸边,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一个追赶鸭子的牧童发现了这艘船,好奇地攀了上去,在船头嬉戏时,一脚不小心踢在了一根早已锈蚀的船弦上。
“嗡——”
一声沉闷而古怪的破响声陡然传开。
然而,这声音并未像寻常声响那样迅速消散在风中,反而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沿着江水,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奇异的共鸣发生了。
东面山坡的药田里,成百上千条蚯蚓仿佛听到了号令,纷纷钻出泥土,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朝着东南角的几株黄芪爬去;西边王屠户家的面坊里,案板上发酵的面团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表面竟微微鼓胀收缩,如同一个正在进行腹式呼吸的人;北村头的老妪正捶打着自己酸痛的腰,那声音传来的一刹那,她只觉一股暖流猛地从脚踝的昆仑穴直冲后脑,多年的僵硬与疼痛竟瞬间松快了大半。
更远的地方,七户人家的灶膛里,火焰同时猛地向上蹿了三下,仿佛在回应一个来自远古的召唤。
牧童被这景象吓了一跳,随即又咯咯地笑起来,拍着手喊:“船会唱歌!船会唱歌!”
他不知道,就在江心那片尚未散尽的薄雾深处,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虚影的唇边,似乎掠过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那是阿禾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缕残响,借着这孩童无意间触发的经音,巡行他深爱的人间最后一圈。
夜幕降临,柳妻安顿好孩子,提着灯笼例行巡查村里的药窖。
这些药材是全村人过冬的保障,不容有失。
当她走到南区的药窖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阵极其细微的噼啪声,像是豆子被火烤爆裂的声音。
她心头一紧,快步走近,推开厚重的窖门。
一股淡淡的、带着辛香的油气扑面而来。
借着灯光,她看到那一大堆用作药引的黑豆,竟有许多从中间自行裂开,渗出了一丝丝油亮的物质。
她立刻取了几粒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甲掐开一粒查看。
这不是霉变!
她瞬间做出判断。
这反而是豆中蕴含的肾水之精,在地下恒定的温养下,自行开始了“炼液化气”的过程!
这简直是传说中丹家才能做到的“静默排毒法”!
她压下心中的震惊,举着灯笼仔细查看整个药窖的布局和温度。
中央存放黄米的区域,温暖湿润,恰如脾土升发阳气;西厢储存小米的地方,干燥清爽,正应肺金清肃之象;东边……北边……她越看越是心惊,整个药窖的温度与湿度分布,竟与医家至宝《诊脉法·藏象篇》里描绘的“五脏蒸腾图”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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