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焦灼气息的源头,是村东头王二麻子家的灶房。
他家半大的小子第一次学蒸馍,心里急着显摆,一把柴塞得太猛,熊熊灶火瞬间舔黑了锅底,也将最底层的麦馍烙上了一层焦黑的硬壳。
孩子的哭声、妇人的责骂声混作一团,搅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
柳妻闻声而来时,正看到那妇人举着鸡毛掸子要打,她不急不缓地伸手拦下,声音清亮:“嫂子,打孩子作甚?火候过了是错,可这错里,未必就没藏着好东西。”
众人皆是不解。
柳妻走到灶边,捡起一个焦黑开裂的麦馍,掰开闻了闻,一股焦香中带着微苦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眼中精光一闪,对那哭得抽噎的半大孩子温和道:“别哭了,把你这些‘败作’都给我捣成粉末,越细越好。”
孩子止住哭,将信将疑地照做。
柳妻又让妇人取来一块新和的面团,并切了些许老姜,榨出辛辣的姜汁。
她亲自动手,将那焦黑的麦馍粉末与姜汁一同揉进新面团中。
原本雪白的面团渐渐染上了一种暗沉的褐灰色,看起来毫无食欲。
当这锅颜色古怪的“败仗馍”再次出笼时,无人敢尝。
柳妻却第一个掰下一块,细细咀嚼。
入口是意料之中的微苦,但那苦味迅速被姜汁的辛辣冲开,化作一股奇特的暖流顺喉而下。
她闭目感受着,胃中仿佛升起一轮小太阳,通体舒坦。
“都尝尝,尤其是平日里胃里发凉、时常隐痛的。”她将蒸笼推向众人。
一个常年患有胃寒的老者犹豫着吃了一小口,初时还紧锁眉头,可片刻后,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抚着自己的肚子,喃喃道:“怪了……这口热气,比喝十碗姜汤都管用!那股子陈年老痛,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化开了!”
众人这才争相取食,无不称奇。
柳妻心中却早已了然。
寻常的麦子性甘微寒,而过度焦化后,麦芽糖分异构转化,生出一种近乎药性的苦味,此为“降”。
老姜辛辣,其性味“开”。
这一降一开,一苦一辛,恰好形成了一对绝妙的反佐,正应了《针经·反佐篇》中“以热治热,以寒治寒”的逆病顺治之理。
寻常医者只知用热药驱寒,却不知借食物本身的焦化之“火”,配合姜汁的辛散之力,直达病灶,是为“火逆下行法”。
她没有点破这层深奥的医理,只是笑着对那闯祸的孩子说:“你看,你的一个无心之失,却让大家伙找到了暖胃的好法子。这不算失败,是‘败中取胜’。”
她当即提议,将每月初定为沙盘村的“败灶日”。
这一天,各家各户可以尽情尝试各种稀奇古怪的烹饪法子,哪怕烧焦了、煮糊了,也不许责骂,反而要聚在一起品评,看看这“败食”之中,是否藏着什么意想不到的效用。
这个提议瞬间点燃了全村的热情。
当夜,村中竟有多户人家故意将晚饭的饼子烙得微焦,或是把粥熬得略带糊味,一家人围坐,一面小心翼翼地品尝,一面紧张又兴奋地记录下身体的反应。
失败的阴影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索精神。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山野放牛坡上,阿禾正被另一种“失败”的声音所吸引。
一个七八岁的牧童,正将一片新摘的柳叶卷成哨,含在唇间费力地吹着。
那声音断断续续,毫无韵律可言,时而尖锐刺耳,时而低沉如牛吼。
然而,本该对这噪音不厌其烦的牛群,却一反常态。
它们停止了吃草,纷纷驻足,连那头因水土不服而日渐消瘦、性情狂躁的病牛,此刻也安静地垂下头,紧闭双眼,仿佛在聆听天籁。
阿禾藏身于一丛灌木之后,屏息凝神。
他的耳朵早已不是凡耳,能辨析出常人无法察觉的音律之秘。
他发现,牧童那不成调的吹奏中,无意识地循环着三个核心音符。
一道是沉闷到近乎听不见的嗡鸣,其频率恰与肾水封藏之音相合,能安抚惊恐,引气归元。
一道是悠扬的中频,不偏不倚,正中脾土运化万物的中正平和之调,能健脾和胃,稳定心神。
最后一道则是短促而尖亮的颤音,如同金石相击,直通肺经,有宣发肃降之能。
这三个音,竟与失传古籍《诊脉法·五音篇》里记载的“脏音共振率”惊人地吻合!
更让阿禾感到震撼的是,当那尖亮的颤音响起时,他能清晰地“看”到,一股微小的次声波随着叶片的震颤传入脚下的大地,惊得泥土中蛰伏的蚯蚓一阵翻涌,无形中竟起到了疏松田土的效用。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随身携带的陶埙,那是他根据记忆中的残谱所制。
对着牧童的方向,他轻轻吹响了一段同样不成调的旋律,仿佛是对那柳叶哨声笨拙的回应。
牧童的吹奏戛然而止,猛然抬头望向阿禾藏身之处,眼中满是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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