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脉动自涪水尽头而来,阿禾却第一时间在芦苇丛中的那个寡居渔妇身上,找到了共鸣。
连续七日,晨光微曦,那渔妇便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岸边礁石上,修补着一张破旧的渔网。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十指翻飞间,仿佛不是在织网,而是在弹奏一曲无声的弦乐。
阿禾屏息凝神,将目力催动到极致,终于看清了那藏在繁复动作下的奥秘。
每一次引线穿梭,渔妇的腕部都会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内旋,这股力道如一条细蛇,顺着手臂蜿蜒而上,带动肩背乃至整个后腰微微舒张。
而每当她收紧一个网结,皓齿必然轻咬,一股决绝的劲力从牙关生发,沉入丹田。
拉网时,双臂后引,腰背挺直,不偏不倚,恰好将力道贯注于“京门”与“志室”两处要穴,那瞬间的绷紧,宛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大弓。
收线时,她屈膝低腰,身形下沉,重心稳稳压在足跟,巧妙地压迫了“会阳”穴,将一口散乱的气息牢牢封固在下焦。
这哪里是织网,分明是一套与天地水汽交换的吐纳功法!
阿禾心头巨震,他看出这套动作暗合了“肾主封藏、开阖有度”的至理,是生命为了对抗江水寒湿,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自行演化出的求生本能。
更让他惊奇的是,邻家一个患有夜尿频多顽疾的少女,因好奇跟着渔夫学了三日织网,虽动作笨拙,不得要领,但夜里起身的次数竟骤减。
阿禾心中豁然开朗,他悄然寻来一段深海海藻,用内力将其纤维揉碎,混入渔夫常用的麻绳之中。
从此,渔夫织网时,麻绳与海藻纤维的每一次摩擦,都会激发出一种带着淡淡咸腥的微雾。
那雾气极淡,肉眼难辨,却能被呼吸悄然带入体内,精准地沁润肺、肾二经。
半月之后,村里那位行走了几十年的老中医,偶然路过渔妇晾网的院子,只闻了闻那网上的气息,便骇然失色,抓住渔妇的手腕切了半天脉,最终颤抖着得出一个结论:“神了!这女人织的网,哪怕是晒干了,撕下一缕来当药引,都能治好老夫治了三年的虚喘之症!”
此事如风一般传开,却也在边陲之地,催生出了妖孽。
一封加急密报送到了柳妻的案头:某地出现一种名为“踏歌治病”的邪术。
为首的“民师”宣称,其舞步暗合天道,只要百姓围观其跳跃,便能感应天机,祛除百病。
已有数十户人家为求一个“前排观舞”的位置,耗尽家财,结果病情却愈发沉重。
柳妻星夜兼程,亲赴查证。
只见那所谓的“民师”在一高台上故弄玄虚,其步法看似玄妙,实则气血混乱,只是借着从太医门中偷学的一些《薪火录》皮毛术语,欺骗无知百姓。
她没有当场发作,反而不动声色,以官府名义当众宣布,为甄选真正的“教疗真法”,特举办一场“呼吸擂”。
规矩很简单:凡自称掌握真法者,需与重症病患同处一间密室七日。
若七日之内,施法者的呼吸能与病患的呼吸达成某种同频共振,使病患好转,便授予“真传印”,享三州供奉;反之,则视为妖言惑众,永远逐出三州地界。
那“伪民师”被名利冲昏了头,当即应战,第一个登台。
他强装深沉,盘膝而坐,试图引导对面病榻上一位肺痨患者的呼吸。
然而他自己心术不正,气息早已紊乱不堪,呼气短促,吸气漂浮,如风中残烛。
那患者本就气若游丝,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愈发焦躁,强行模仿之下,气机紊乱。
不到第三日,便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昏死过去。
骗局不攻自破。
就在众人惶恐之际,村中一位自幼双目失明的织娘,竟自愿上台应战。
她不言不语,只让人在密室中放了一架她常用的织布机,对手则是一个下肢瘫痪多年的少年。
整整五日,密室中只有织布机“哐当、哐当”的声音。
那声音极有节奏,织娘每一次踩下踏板,都沉稳而有力,仿佛踩在了大地的脉搏之上。
少年初时心烦意乱,但听着这恒久不变的韵律,他的呼吸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其牵引,变得深沉而绵长。
第五日清晨,当柳妻推开门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瘫痪少年,竟在织机的声响中,微微抬起了自己的右腿!
民心顿醒!
柳妻趁势颁布《教疗辨伪十三条》,用最直白的语言写明:“凡导引,动而不出微汗者,为假;凡声疗,声不入心安神者,为假;凡按跷,痛不消解转化者,为假!”真伪之辨,从此有了铁律。
阿禾并未关注这场风波,他的心神,被另一件事物吸引了。
山道雪霁,一位老樵夫背着沉重的柴捆,在林间穿行。
阿禾悄然尾随,只为听他口中哼唱的那段不成调的小曲。
那曲子音节断续,毫无章法,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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