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色的脉动并非源于天空,亦非发自阿禾的体内,而是在他脚下,在这片被遗忘的、干涸的西境大地上,以一种超越生灵感知的宏大节奏,悄然搏动。
第七日清晨,寒意如针,刺入骨髓。
阿禾蜷缩在干涸的河床里,四周是死寂的沙砾与枯败的草木。
他拢起一堆枯草,指尖燃起一缕微弱的金芒,正欲点燃取暖,动作却骤然停滞。
火焰舔舐过的草灰之下,并非预想中的焦黑土地,而是一片被无形之手精心勾勒的画卷。
无数细密如蛛丝的金线,从灰烬边缘蔓延开来,在沙面上构成了一幅玄奥而熟悉的图谱——其走向,赫然是“手太阴肺经”。
这绝非人为刻画。
金线极细,却仿佛拥有生命,随着晨风的微拂,轻轻颤动,吞吐着熹微的光芒。
阿禾屏住呼吸,俯下身子,瞳孔收缩如针尖。
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饥民,步履蹒跚地从不远处走过。
那人每一步都深陷沙中,显得无比沉重。
就在他的脚底,那对应着“太冲穴”的位置踏上地面的一刹那,阿禾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震颤。
与此同时,他眼前的金色经络图,猛地向外延伸了一分。
不是一分不多,不是一分不少,精准无比。
阿禾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柳妻那句“经在脚下”的箴言,如晨钟暮鼓,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终于悟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人在大地上行走,遵循着天地间的经络。
错了,大错特错。
真相是,这片广袤无垠的西境大地,它本身就拥有记忆,拥有痛觉。
它正用自己的方式,为这片土地上所有受苦受难的生灵,记录下他们每一步挣扎的轨迹。
不是人在走经络,是大地在替痛者记路!
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一部活着的、正在被书写的、用痛苦作笔墨的《针经》!
阿禾没有去触碰那神圣的纹路,也没有试图用自己的气血去干预。
他只是默默地撕下自己破旧的衣角,轻轻压住图谱的一角,像是在为一个伟大的诞生守护。
而后,他站起身,任由那金色的脉络随着风,随着更多痛苦的脚步,向着未知的远方,自由地延展、生长。
三日之后,阿禾的身影出现在一座废弃的驿站旁。
驿站的断壁残垣下,围坐着一群面黄肌瘦的孩童。
他们没有哭闹,而是在用一种古怪而粗陋的曲调,吟唱着一首同样古怪的歌谣。
“饿得肠打鼓,肚里自己画条路;”
“哭到喉咙破,一嗓子把气打通。”
阿禾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这歌词,初听之下是孩童式的胡言乱语,可在他耳中,却不亚于惊雷。
饿到极致,肠胃痉挛蠕动,其声如鼓,这正是“腹鸣定穴”的原始形态。
而悲恸至极,放声大哭,将胸中郁结之气一吼而出,正是最朴素的“哭疗通络”之法!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藏身于一堵残墙之后,凝神细听。
他发现,这首看似简单的歌谣,竟融合了多个村落的版本。
一个稍大些的男孩唱道:“妈妈搓百会,头不晕能跑得快。”另一个小女孩则奶声奶气地接上:“爸爸拍命门,腰杆挺得像大人。”
这不是谁在刻意传授,更非医典的教诲。
这是无数个家庭在绝望中摸索出的求生本能,是痛苦到了极致,从喉咙里、从记忆里、从爱意里,自然而然吐出的韵脚。
这些最朴实的语言,竟暗合了人体最精妙的生生造化之理。
“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阿禾的识海中响起,是涪翁的残念,“老夫当年为抄录一部《针经》,耗费心血,以为得了天下至理。今日方知,我抄录的千卷竹简,竟不如这几句歪诗活得久长,活得真切。”
当夜,大地微震。
阿禾正盘坐于一处岩隙中调息,体内那枚“泥印”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颤动起来。
这并非因为外界的地震,而是一种来自地心深处的、更为古老、更为强大的节奏,与他体内的金流产生了共鸣。
他立刻翻身,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岩石上。
咚……咚咚……咚……
那震动的频率,诡异而又熟悉,竟与他曾习得的“七哀通脉谱”第三调的韵律,分毫不差!
阿禾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毫不犹豫,循着那震源的感应,在崎岖的山地间狂奔而去。
三十里外,一个巨大的山洞中,他看到了源头。
数百名灾民因严寒而紧紧相拥,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他们的抖动,起初是杂乱无章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求生的本能下,竟自发地形成了一种统一的节律。
这节律,让他们的体温得以最大限度地保持,让热量在人群中形成了一个微弱的循环。
而这个循环的节律,正是“温阳八掌诀”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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