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江滩上的暑气非但没有带来生机,反而像一口无形的大锅,倒扣在这片土地上,日夜炙烤。
入夏以来,竟无一滴雨水落下。
曾经湿润肥沃的滩涂,如今已是另一番景象,干裂的泥土被烈日晒得发白,一道道狰狞的裂缝纵横交错,深不见底,如同大地濒死前痛苦挣扎的伤口。
昔日那处被涪翁视为阵眼的“涌泉”位,曾是阿禾踏步时暖意最盛之处,此刻却触手冰凉,没有丝毫生气。
那由无数泥点构成的七星阵图,早已彻底失去了温润的光泽,变得和周围的死地一般灰败。
恐慌如瘟疫,在小小的村落里蔓延开来。
“地病了……地真的病了!”一个老者颤抖着跪倒在地,双手插入滚烫的泥缝中,却感受不到丝毫湿气,“地都死了,我们还怎么治病救人?”这绝望的呼喊,问住了每一个人。
连被寄予厚望的阿禾,也失去了他的神奇。
他一次次踏上那熟悉的星步,脚下的泥土却再无半分回应,别说引动微光,就连一丝温热都已是奢求。
涪翁佝偻的身影在江滩上蹲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水米未进,双眼熬得通红,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
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探入那些蛛网般的裂缝深处,感受着大地的脉搏。
那里只有一片死寂,地气滞涩,僵硬,仿佛凝固的死血,再无半分流转的迹象。
第四天清晨,当所有人都陷入绝望之时,柳妻却独自一人登上了村落旁最高的那处土坡。
她不像男人们那样焦躁地盯着大地,而是抬头望向那片万里无云,却又总让人觉得胸口发闷的苍穹。
她看了一整天,看着日头从东升到西落,看着天空的颜色由青转金,再由金转为一片压抑的灰蓝。
她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南方的天际,总有一片云层,厚重得如同病人胸中化不开的浓痰,凝滞不动,任凭江风如何吹拂,都纹丝不散。
那个方位……柳妻的心猛地一跳,那不正是对应着人体背部的“肺俞”大穴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
她快步跑下土坡,取来江滩上仅存的一点湿泥,混着水调成粘稠的泥浆,毫不犹豫地涂满了自己的整张脸,封住了口鼻,只留下一双眼睛。
然后,她仰面躺在地上,模仿着那片滞云的姿态,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泥浆在烈日下迅速变干、开裂。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拖拽着千斤巨石,胸腔里火烧火燎,憋闷得几欲昏厥。
就在她濒临窒息的瞬间,她猛地坐起,一把抓掉脸上干硬的泥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一刻,她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冲着江滩上呆坐的涪翁嘶声喊道:“当家的!不是地病了,是天病了!你看那南方的滞云,如膏肓之疾附着于天之肺俞,久郁不散,才致这天地之气闭塞不通,旱情如火!我们只知治人,可曾想过……治天?”这声呐喊如同一道惊雷,炸醒了死气沉沉的众人。
涪翁浑浊的双眼瞬间亮起,他豁然起身,望向南方天际,又低头看看脚下龟裂的大地,仿佛在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脱掉了脚上的草履,露出那双满是老茧的脚掌。
他一步一步,踩着滚烫的地面,走向江畔那座最高的绝壁。
那石壁陡峭,寻常人断不敢攀爬。
可涪翁却如履平地,**的脚掌踩在被晒得能烤熟鸡蛋的岩石上,发出“滋滋”的轻响,他却恍若未觉。
他攀上了最高处那块如祭台般的巨石,迎着灼热的江风,仰面朝天。
他从腰间摸出一柄小小的银针,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在自己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瞬间涌出。
他举起流血的手掌,对准那片干涸的苍穹。
殷红的血珠刚刚滴落,还未下坠,便被一股无形的热浪蒸腾成一团血红色的雾气,袅袅升空。
他望着那片纹丝不动的滞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彻山谷的嘶吼:“苍天!你有痹症,我知你痛!你若不降甘霖以自救,我涪氏传人,便以这贱命之血为引,以这残躯为针,刺你经络,开你闭塞!”吼声回荡,久久不绝。
山崖之下,阿禾仿佛被那声嘶吼唤醒了。
他看着崖顶渺小如蚁的涪翁,又看看脚下毫无生气的七星阵。
他小小的身躯里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
他不顾那裂开的泥地边缘锋利如刀,烫得脚底生疼,再一次赤足踏上了那七个早已冰冷的星位。
一步,两步,三步……没有光,没有温度,只有脚底传来的灼痛。
他却仿佛不知疼痛,依旧一步一叩首,口中轻轻哼唱起那首古老的《针歌》,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虔诚与执拗。
当他踏上第七步“天枢”位时,他紧紧闭上眼睛,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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