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并非凭空而生,而是从病榻上那些衰弱身躯的胸口处透出,穿过薄薄的窗纸,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光点微弱,却带着一种顽固的节律,如同风中残烛,誓要燃尽最后一滴蜡油。
盲童被孩童们的惊呼声引来,他手中没有提灯,脚步却比任何人都稳。
他循着那奇异的光亮,走入第一户病家。
屋内,一个高烧不退的老人正痛苦呻吟,胸口衣衫下的皮肤,一团拳头大的光晕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闪烁。
村老们面露惧色,手持水桶木棍,就要上前扑打,嘴里念叨着:“邪祟附体,快打散它!”
“别动!”盲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他走到墙边,伸出瘦小的手掌,轻轻贴在冰冷的土坯墙上,闭上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老人粗重的喘息和那光芒诡异的跳动。
良久,盲童的眉心微微舒展,他轻声说:“不是鬼,是人心还记得怎么跳。”
他转过身,面向惊疑不定的众人,“都坐下,别出声。”他示意众人围成一圈,手搭着手,像儿时游戏一般。
随后,他自己盘膝坐于中央,口中低低地哼唱起来。
那调子,正是《针歌》中最舒缓宁静的安神段。
歌声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它穿透了恐惧,抚平了焦躁。
圈外人的呼吸渐渐平稳,而屋内那团光,竟也奇迹般地不再狂乱跳跃,它的闪烁频率慢慢减缓,最终与众人平稳的呼吸同频,起伏之间,宛如一道温柔的脉搏。
柳妻一直默默立于村口,她没有进去,只是遥望着那十七户亮起微光的窗棂。
当所有光芒都稳定下来时,她仿佛感觉到什么,抬眼望向远处黑暗的山脊。
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在雾气中对她这边微微颔首,随即,便彻底消散。
次日天明,异象的余波未平,新的争端却已燃起。
东岸最富庶的三座村子,为了《心火录》首卷的归属,几乎要拔刀相向。
张家村的族长认为,此乃神物,应供奉于祠堂,日夜香火不辍。
李家村的巫祝则坚持,要将它在祭坛上焚烧,以示对“天火”的无上虔诚。
而王家村的读书人则主张,应立刻分抄,让每家每户都持有一份。
“荒唐!愚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医手持半卷《误针录》的残本,气得浑身发抖,“心火无形,大道无名!你们争的是纸,抢的是墨,与真正的道义何干?这是亵渎!”
他的怒斥被淹没在更大的争吵声中。
利益、虚荣、偏执,像三股浊流,将人群搅得愈发混乱。
就在此时,柳妻带着盲童,缓缓走来。
她既不劝说,也不阻拦,只是平静地吩-咐女医堂的弟子,取来三十六只一模一样的陶碗,盛满清水,在争执最激烈的那片空地中央,摆成一个圆阵。
她一步步走入碗阵中心,环视着一张张或贪婪、或狂热、或愤怒的脸,声音清冷而有力:“你们都说自己信奉心火,敬畏涪翁。好,那今天,就让心火自己来选,它的根究竟该落向何处。”
话音刚落,天色骤变,夜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人群一阵骚动,都想找地方避雨。
那三村的头领更是觉得柳妻在故弄玄虚,准备拂袖而去。
“等等。”盲童忽然开口,他小小的身子蹲下,一手按在泥泞的地上,仿佛在倾听大地的震动。
雨滴砸入陶碗,激起一圈圈涟漪。
就在众人不耐烦之际,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每一只碗的碗心,竟都浮起了一点针尖大小的微光!
那光芒如星辰坠入深潭,任凭雨点如何敲打,都毫不散乱。
更奇的是,那些光点并非静止,而是随着某个特定的方向,明灭呼应。
盲童依旧闭着眼,鼻子在空中轻轻嗅着,耳朵微微扇动,像是在捕捉某种无形的信号。
他猛地指向北方:“北村,李家母子,高热未退。心火在求援,光在催我们!”
众人半信半疑,但那碗中星光的指引如此清晰,不容辩驳。
一群人顾不上争执,也顾不上避雨,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北村狂奔而去。
推开李家虚掩的柴门,只见一位年轻的母亲和她怀中的幼儿正昏睡在床,两人面色赤红,气息微弱。
盲童快步上前,没有用手,而是将耳朵紧紧贴在母亲的胸口。
片刻后,他急切地断言:“热邪内陷,直冲心包!快!取井底刚打上来的寒泥,敷在他们的额头和心口!”他又转身对吓傻了的男人喊道,“用你的手掌,搓热,贴着她的背心,从上到下,匀速摩挲三十六息!”
家属慌忙照做。
半炷香后,奇迹发生了。
那母亲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的声音,竟是一句断断续续的《针歌》!
就在她哼出歌声的刹那,院外,那三十六只陶碗中的微光陡然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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