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翁的木船刚转过第三道江湾,船桨搅起的水花里就浮起团状的白沫。
他蹲在船头,粗糙的指节叩了叩船帮——本该活泛的江鱼,此刻蜷缩在船底阴影里,连尾鳍都不敢摆。
怪了。他嘀咕一声,从腰间药囊摸出枚细若牛毛的银针。
这是他用山涧冰泉淬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清气针,专试水中阴毒。
针尖刚触到水面,便像被泼了墨汁,黑得发亮。
下游有人投毒。他捏着银针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二十年前天禄阁那场大火,谢云的人也是先往井里投了鹤顶红,逼得医官们不得不去城外取水,这才给了他们纵火的空子。
他扯过船尾的缆绳,地斩断,任木船随波漂远,自己背起药囊跳上江岸。
晨雾还裹着太素山的山脚,林子里的鸟突然全噤了声。
涪翁踩着腐叶的脚步一顿——左边第三棵青冈树后,有草叶在不该动的时候动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摸向腰间鱼篓,那里插着十二枚寒芒银针,每枚都裹着他昨夜用雪水调和的乌头汁。
出来吧。他的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石子,谢云的手下,还是老一套。
话音未落,七道黑影从林间窜出。
为首的刀疤脸举着带倒钩的短刀,刀尖还往下滴着暗褐色的血——显然刚宰了哪个倒霉的猎户立威。
涪翁退后半步,脚尖在泥地上轻点七下。
这些人刚踏入他划的圈子,为首的刀疤脸突然踉跄两步,短刀落地。
他捂着胸口,脖颈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暴起:这...这是什么邪术?
不是邪术。涪翁解下鱼篓,十二枚银针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是你脚底下三寸草根里的寒芒针,引着你体内的恶血往头顶冲。他往前走了两步,鞋尖踢了踢刀疤脸的手腕,现在是不是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像有蜜蜂?
再撑半柱香,你这颗脑袋就得像西瓜似的——他突然弯腰凑近刀疤脸的耳朵,炸开。
刀疤脸额角的汗成串往下掉。
他身后的喽啰想跑,刚挪步就全栽进了腐叶堆里,个个抱着肚子打滚,嘴里发出濒死的呜咽。
涪翁蹲下来,食指按在刀疤脸喉结下的廉泉穴上。
指尖微旋,刀疤脸的嘴张得能塞下拳头,却连半声呻吟都发不出来。
我问,你答。涪翁从药囊里摸出颗蜜枣,塞进刀疤脸嘴里,能点头就点头,能眨眼就眨眼。他指腹压在对方人中穴你们主子...是不是还活着?
刀疤脸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拼命点头,额头顶着腐叶蹭出红印子,连蜜枣核都咬碎了。
好样的。涪翁又摸出枚银针,轻轻扎进对方印堂穴。
这针下去,哑穴的禁制松了三分。
刀疤脸像被抽了魂似的,声音发直:师尊...藏在归墟深处...归墟...归墟是当年...当年天禄阁烧剩下的地宫...
归墟?涪翁的手猛地一颤,银针几乎扎偏。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血夜,自己背着半本《针经》从火场往外冲时,脚下的青砖突然塌陷,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当时他以为是地裂,现在想来...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林子,吹得涪翁的粗布外衣猎猎作响。
他盯着刀疤脸泛青的嘴唇,突然意识到什么——谢云当年抢走的《明堂经》里,记载着各朝太医院的密道。
天禄阁那场火,烧的是明面上的典籍,可真正的地宫...
归墟...他低声重复这个词,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鱼篓。
篓里程高塞的炊饼还带着余温,可此刻他却觉得后颈发凉。
当年他在天禄阁校书时,曾听刘向说过,高祖刘邦入咸阳时,秦宫有处归藏阁,专门藏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典。
难道...
老师!
远处传来程高的呼喊。
涪翁猛地抬头,看见少年背着药箱从山路上跑来,发梢还沾着晨露。
他低头看向刀疤脸,对方已经昏死过去,嘴角还挂着半丝未说尽的话。
归墟...涪翁对着山林轻声念,声音里裹着二十年的旧雪,混着新涌上来的寒意。
他摸了摸怀里的《针经》残卷,那里压着程高新抄的《诊脉法》初稿。
谢云要的是医典,可他不知道——
山雀突然从枝头惊起,扑棱棱飞向天际。
涪翁望着它们消失的方向,手指慢慢攥紧了残卷。
归墟深处的那个人,怕是要亲眼看看,他护了二十年的医道,到底是会断在火里...还是...
老师!程高跑到近前,额角沁着细汗,我按您说的,把俘虏丢在溪水里了。
他...他醒了吗?
涪翁抬头看向少年。
晨光里,程高的眼睛亮得像淬过的剑。
他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醒了。
还说了些有意思的事。他背起药囊往山路走,先回涪水,把《针经》新抄的部分收进石屋。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太素山的方向,我们该去探探老房子的地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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