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井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冷绿,涪翁的指甲几乎掐进石壁里。
沈知秋的影子投在井壁上,那支珍珠簪子的反光像根细刺,扎得他眼眶发酸——当年在太医院值夜,她总爱把这簪子插在发间,说珍珠能镇住熬夜的肝火。
双龙针。他喉间溢出半声低叹。
沈知秋指尖的银针在提灯下流转着幽光,针身蜿蜒的双龙纹路清晰可辨,正是他当年亲手刻的。
那时两人同研《黄帝针经》,他说针如游龙,当有灵韵,便在她惯用的针上雕了双龙。
后来韩慎之嫌他们私相授受有失体统,他被调去天禄阁校书,她的针...竟还留着?
井外传来布料摩擦声,沈知秋的影子晃了晃,显然在调整姿势。
涪翁看见她握着银针的手背绷起青筋——这是太医院弟子行针前的习惯性动作,从前她给病人扎合谷穴时,总爱这样先运三分力。
可此刻她的目标不是病人,是他。
李兄,我知道你在。
声音像片薄冰,顺着井壁滑下来。
涪翁的玄针在袖中猛地一颤,这声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的春夜,两人蹲在御药房的石榴树下背《明堂经》,她总把念成,他笑她连穴位都认不全,她就跺着脚喊李柱国你等着,我迟早要当太医院首座。
韩慎之死了。沈知秋的话像块冷铁砸下来。
涪翁的呼吸骤然一滞。
韩慎之是太医院令,当年天禄阁大火前,正是此人以伪经惑众为由,逼谢云烧了半部《针经》抄本。
他记得谢云跪在火盆前的眼泪,一滴溅在未烧尽的绢帛上,晕开个血珠似的痕迹。
上个月十五,他咳血死在洛阳宅里。沈知秋的声音更近了些,提灯的光晕漫进井里,照见她腰间的医圣佩泛着幽蓝。咽气前抓着我的手说,当年烧的是假卷,真本...在归墟井。
涪翁的瞳孔剧烈收缩。
谢云的遗书里确实提过归墟井,但那是去年冬天的事了——难道韩慎之早就在布局?
他的目光扫过沈知秋袖中若隐若现的青瓷瓶,雄黄酒的气味混着铁锈味飘下来,突然想起谢云临终前说的后颈刺痛,莫不是...
你身上有冰蚕毒的味。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霜。
沈知秋的身子猛地一僵。
涪翁盯着她鞋尖的朱砂印——那是调朱砂写药方时蹭上的,从前她总说医案要写得比圣旨还工整,此刻却像两滴凝固的血。
李兄还是这么敏锐。沈知秋轻笑一声,可那笑声比井里的水还凉。
她抬手拨了拨灯芯,光晕里浮起几点金粉——是清心丹的药末。
涪翁的玄针在袖中发烫,他悄悄屈指弹出,银针贴着井壁没入地面三寸。
玄针入地的刹那,他感知到了——沈知秋的气血像团乱麻,心脉跳得比常人快三倍,肺经却凉得像浸在冰里。
这是强行吞了清心丹压制惊悸的症状,她在怕。
怕什么?
怕他不肯信,还是怕井里根本没有真本?
放下针。涪翁的声音沉下来,玄针在掌心转了个圈。
当年他用这招试过谢云的诚意,如今轮到沈知秋。你若真想谈,就把双龙针插在井栏上。
提灯的光突然晃了晃。
涪翁看见沈知秋的手指在银针上摩挲,龙尾的刻痕蹭过她指腹,那里有道淡白的疤——是三年前给皇子扎针时,被龙袍上的金线划破的。
那时他替她涂金疮药,她说这疤是医道烙的印,去不掉的。
李兄...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可知韩师临终前说什么?
他说当年烧卷是为保真本涪翁若肯出山,医道不至于断在我们手里
涪翁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天禄阁大火那晚,自己抱着半箱残卷从火场里爬出来,看见韩慎之站在屋檐下,袖中还攥着未燃尽的绢帛。
原来烧的是假的?
原来那把火...是局?
井外忽然起了风,吹得提灯的绛紫穗子簌簌作响。
沈知秋的影子摇晃起来,她握着银针的手抬了又落,最终悬在井栏上方半寸处。
涪翁盯着那枚针,看见双龙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幽光——他当年用赤铁矿石点的眼,此刻像两团将熄的火。
你犹豫了。涪翁的声音里带了丝冷意。
他摸到怀里的《针经》残卷,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那是谢云用最后一口气抄下的。沈姑娘,你若再拿韩慎之的话来诓我...
我没有诓你!沈知秋突然提高声音,提灯一声撞在井栏上。
光晕里,她的发簪歪了,珍珠顺着发梢滚下来,当年韩师烧卷前,我替他磨了整夜的墨!
他说真本藏在归墟井,等真正能传医道的人来取,我...我信了他二十年!
涪翁的玄针突然一颤。
他感知到沈知秋的肝脉剧烈跳动——这是说真话时的征兆。
可她腰间的医圣佩还在,韩慎之若真有心传医道,为何把象征太医院首座的玉佩给她?
为何不直接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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