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庙的泥地上还留着墨先生撞翻供桌的痕迹,土地公的泥头碎成几瓣,月光从破窗漏进来,在涪翁脚边铺了层银霜。
他盯着庙外老松树的方向,耳尖微微动了动——那夜枭叫得太刻意,尾音里还裹着马蹄铁擦过石子的轻响。
程高。他突然开口,指尖叩了叩怀里的青铜印,去把王二狗和眉娘喊来。
程高正蹲在神龛前收拾碎泥像,闻言赶紧起身,烧火棍在地上磕出闷响:师父可是要...
他们等不及了。涪翁扯下腰间的鱼篓甩在桌上,竹篾编的篓子地张开,露出里面半干的艾草,墨先生这只传信的乌鸦,翅膀还没沾到李崇的酒气,马蹄印倒先泡软了江边的泥。他屈指弹了弹程高怀里的黄绢,那卷东西他们要,我写的《针经》他们更要。
与其缩在庙里当耗子,不如......他眯起眼,嘴角扯出半道冷弧,给他们递根绳子,看是谁先勒住谁的脖子。
王二狗和柳眉娘来得很快。
少年的破布鞋沾着草屑,姑娘的竹篮里还挂着半片野菊叶——显然是刚从后山采药回来。
涪翁没废话,直接指向庙外的涪水:二狗,去把我藏在芦苇荡里的乌篷船划出来;眉娘,把舱里的草药全搬空,只留船头那盏渔灯。
程高,你跟着眉娘,灯芯要挑得比平常粗三倍。
师父!程高攥着黄绢的手紧了紧,那船泊在江心最显眼的位置,不是......
不是自投罗网?涪翁弯腰捡起块碎泥,在掌心碾成粉,李崇养的那些恶狗,鼻子比猎犬还灵。
咱们缩着,他们能把山翻三遍;咱们亮出来,他们反倒急着扑——他张开手,泥粉被夜风吹散,急了,就容易漏爪子。
柳眉娘突然拽了拽程高的衣袖,她沾着草药汁的手指往江边指:我今早看见刘虎的人在下游砍了三根毛竹,竹节都没刮干净。她歪头笑,他们要扎排,可扎排的人总想着快,哪顾得上藏。
涪翁扫了眼姑娘,眼里闪过丝赞许:眉娘说得对。他抄起墙角的鱼叉往肩上一扛,去吧,丑时三刻前必须把船停在江中心。
记住,舱门留条缝——他用鱼叉尖在地上画了道波浪线,风灌进去,灯才晃得厉害。
等三人身影消失在庙外,涪翁摸出怀里的青铜印。
月光下,印面针经·残篇二的纹路泛着幽光,像被人用热酒浸过,连断句的裂痕都透着股锐劲儿。
他把印贴在胸口,能听见自己心跳和铜印共振的轻响——这是传承印在提醒他,该收网了。
丑时二刻,江面上浮起层薄雾。
那盏渔灯果然亮得扎眼,橘红色的光晕在雾里晕开,活像块扔给饿狼的肉。
涪翁伏在岸边的礁石后,蓑衣上沾着湿答答的青苔,鱼叉就搁在脚边——叉头磨得锃亮,倒更像根放大的银针。
远处传来竹篙击水的脆响。
七艘快船从上游压过来,船头上的火把映得江水泛红。
为首那艘船尾立着个黑铁塔似的汉子,络腮胡上沾着酒渍,正是李崇的贴身恶仆刘虎。
他攥着柄鬼头刀,刀鞘撞在船板上响:老东西!
昨儿让你跑了,今儿看你往哪——
话音未落,七艘船已将乌篷船围了个严实。
刘虎当先跳上甲板,鬼头刀地劈开舱门——舱里空无一人,只有那盏渔灯摇摇晃晃,灯芯炸出个灯花。
中套了!刘虎的脖子瞬间涨成猪肝色,他转身要喊,江风却突然灌进船舱。
乌篷船一声侧倾,船舷没入水里半尺,几个站在船边的喽啰扑通通栽进江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刘虎的裤脚。
拉稳船!刘虎挥刀砍断缆绳,可船身晃得更厉害了。
涪翁伏在礁石后,看着落水者在江里扑腾,嘴角勾起丝冷意——他早让王二狗在船底压了块磨盘大的鹅卵石,角度偏了三分,风一吹就是个活晃板。
曲池。他低喝一声,拇指内侧的老茧蹭过袖中银盒。
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破袖而出,精准扎进三个落水者肘弯的曲池穴。
那三人的胳膊顿时软得像面条,扑腾的动作慢了半拍。
委中。又是三根银针,扎中他们膝盖后的委中穴。
这下连腿都蜷不起来了,只能顺着水流往下漂,活像三具被抽了筋的木偶。
剩下的喽啰见势不妙,纷纷跳上江岸。
刘虎挥刀砍断船锚绳,乌篷船地往下游漂去,他自己则踩着湿滑的礁石往涪翁的方向冲,鬼头刀在月光下划出半道弧:老匹夫!
老子剥了你的......
刘虎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只觉脚踝一紧,低头看时,根拇指粗的藤索正缠着他的脚脖子,另一端深深扎进泥沼里。
他刚要挥刀砍藤,泥沼突然冒泡,他的靴底开始下陷——涪翁早让王二狗在岸边挖了片伪装过的烂泥滩,表面铺着干茅草,底下全是没膝的淤泥。
救......刘虎刚喊出半个字,泥沼已经漫到他腰间。
他拼命挥刀乱砍,可藤索越挣越紧,泥却越陷越快,鬼头刀掉在泥里,溅起的泥浆糊了他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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