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的夜比涪水江畔冷得多。
程高裹紧粗布医袍,靴底碾碎一片枯枫叶,脆响惊得山雀扑棱棱飞起。
他侧头瞥向走在最前的涪翁——老者仍着褪色青衫,腰间悬着的药葫芦在火把下泛着暗黄,可那双眼却比山巅星子更亮,正盯着山道旁歪倒的草棚。
草棚里传来断续的呻吟。
王二狗蹲下身,扒开草帘,霉味混着药渣味冲得他直皱眉。
三个面色青灰的病患蜷缩在草堆里,其中一个老妇的手腕上系着红绳,绳结是涪水镇医馆特有的“平安扣”。
“这是上个月找您看寒症的张婶!”他扯着嗓子喊,手指发颤地摸老妇的脉,“脉弱得像游丝,他们给灌了什么?”
程高的针囊在腰间撞出闷响。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涪翁身边,袖中银针已压在指腹:“师父,这些人分明是被抓来当活牲!祭坛就在前山,趁夜摸过去——”
“急什么?”涪翁突然停步,山风掀起他额前白发,露出眼角一道淡疤,“你可知医主为何大费周章引我来?”他屈指叩了叩腰间玉印,印面云纹在月光下泛起幽蓝,“他要双印合,要我亲眼见证‘古圣复活’。现在砸了祭坛,他换个法子藏起来,咱们上哪儿找二十年?”
赵子衡攥紧怀里的残碑。
那是他从破庙瓦砾里捡的,刻着“医道承天”四字,此刻被他掌心焐得发烫:“可这些百姓......”
“救。”涪翁突然转身,青衫下摆扫过路边野菊,“程高,分你半袋针;二狗,把药篓里的参须全撒在草棚;子衡,记好每个病患的症状——”他指尖划过程高手背,针囊“咔”地弹开,十二枚金针刺破晨雾,“等祭典开始,他们会被集中到主坛。到那时......”
程高突然明白过来。
他望着师父眼底翻涌的暗潮,喉结动了动,将银针收进袖中:“是,先当饵。”
转过山坳,一片火光刺破夜幕。
万灵祭典的主坛建在山凹里,十二根黑木柱撑起巨大的青铜鼎,鼎中腾起的烟雾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数百个病患被麻绳串着,像待宰的羔羊般跪在鼎前。
最前排的老妇突然抽搐起来,口中涌出黑血——正是王二狗方才见过的张婶。
“时辰到!”
一声尖啸刺破山峰。
所有人的目光被引向祭坛最高处。
那人披着月白锦袍,腰间悬着与涪翁同款的青玉印,面具是青铜铸的,眼洞处嵌着两颗夜明珠,映得台下众人脸色发青。
他抬手时,腕间银铃轻响,声音却像浸了冰水:“诸位,今日万灵归位,古圣重生——”
“是你?”
涪翁的声音比山风更冷。
他踉跄两步,指尖几乎要戳到那面具。
程高慌忙去扶,却触到师父掌心烫得惊人——玉印在发烫,云纹正顺着他的血脉往上爬。
面具下传来低笑。
那人摘下面具的瞬间,程高手中的针囊“当啷”落地。
月光照亮一张清瘦的脸,眉骨处有道旧疤,正是涪翁常挂在嘴边的“天禄阁卢兄”——当年两人同校《黄帝内经》,卢修文总说“医道当如明月,照见众生”。
“李柱国,别来无恙?”卢修文抚过腰间玉印,“当年天禄阁大火,我以为你和那些破书一起烧了。”
“你放的火。”涪翁的声音发颤。
二十年前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他扒开灰烬时,那截焦黑衣袖的云纹,原来属于卢修文的月白锦袍。
卢修文笑了,指节叩着青铜鼎,鼎中黑烟骤然凝成“医道”二字:“我放的又如何?你看这乱世——绿林烧城郭,赤眉啃人骨,你救得十个八个,救得了天下吗?”他突然抓住前排老妇的手腕,银针“噗”地扎进她人中,老妇猛地睁眼,眼中却没了焦距,“我要医道成为刀,扎进权贵的胆,刺进愚民的心!等古圣复活,全天下的医者都得跪我脚下,求我教他们一针半法!”
程高的银针已经抵住卢修文后颈。
王二狗攥着半块砖,指节发白。
赵子衡将残碑按在胸口,碑上“医道承天”四字烫得他生疼。
涪翁却抬手按住程高的腕。
他望着卢修文腰间的玉印——和自己的那枚,正是当年校书时从古籍里掉出的“双生印”。
此刻两枚玉印同时发烫,印底的血字浮出来:“万灵之命,系于双印。”
“你错了。”涪翁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暖意,“医刀不是刀。它是——”他解开衣襟,将玉印贴在胸口,“是火。烧不毁的,才叫传承。”
卢修文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望着涪翁眼中的光,那光和二十年前校书时一模一样——那时他们对着残卷,说要“以医道为灯,照破长夜”。
山风突然大了。
青铜鼎中的黑烟开始扭曲,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撕扯。
卢修文猛地甩脱涪翁的手,玉印在他掌心裂开细纹:“那就让古圣来评断!双印合,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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