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钟鼓齐鸣。
大宋朝会,于宣德门开启。
苏明远随百官鱼贯入殿,心中那份报告如千钧重负,压得他步履沉重。晨曦透过殿顶的琉璃,投下斑驳的光影,将这座权力殿堂映照得庄严肃穆。
他的位置在户部班列,居于刘侍郎之后。入列时,刘侍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有警告,有威胁,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期待他最终会选择明智。
苏明远垂眸不语,只是站定了身形。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内侍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
照例是各部院的例行事务汇报。兵部奏报边防情况,工部汇报河工进度,礼部呈上外邦贡品清单……一件件奏折呈上,皇帝或准或驳,或交由相关部门议处。
朝会进行到一半,轮到户部。
刘侍郎上前一步,躬身奏道:臣启奏陛下,户部本月税赋征收情况……
他的汇报平淡无奇,都是些例行数据,一切如常,形势大好。那些苛捐杂税,那些百姓疾苦,在他口中变成了收成尚可民心安定。
苏明远听着这些粉饰太平的言辞,握紧了手中的笏板。
陛下。就在刘侍郎退回班列时,苏明远出列,臣有本奏。
刘侍郎脸色微变,转头看向他。周围的官员也纷纷侧目——户部侍郎突然加奏,而且是在刘侍郎汇报之后,这是要唱反调?
准奏。皇帝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威严而平静。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那份熬夜撰写的奏章,双手呈上。内侍接过,快步送到御前。
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展开奏章,神色渐渐凝重。他的手指在纸上停留片刻,抬眼看向苏明远:苏爱卿此番巡查,竟发现如此之事?
臣不敢欺君。苏明远跪伏在地,臣在地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桩桩件件,皆有实据。
皇帝将奏章交给内侍,让众卿家都听听。
内侍清了清嗓子,用抑扬顿挫的腔调念道:臣苏明远奏:近奉圣命,巡查地方税赋。历时半月,行经三州七县,微服察访,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奏章中,苏明远详细列举了地方上的种种问题:某县知县擅自加征秋税三成,远超朝廷规定;某地官吏借军资之名巧立名目,中饱私囊;还有义仓空虚、赈灾不力、百姓流离等等。
每说一件,殿中气氛就凝重一分。
尤其是当念到某县知县加征秋税,致使百姓卖儿卖女,甚有自尽者时,皇帝脸色铁青,重重拍了下龙椅扶手。
岂有此理!朕养官员,是让他们为民父母,不是让他们鱼肉百姓!
内侍继续念:……臣以为,此非个别现象,实为制度漏洞所致。朝廷虽有律法,然地方执行走样;中央虽有监察,然山高皇帝远。臣斗胆建议,当建立定期核查机制,严惩苛政,并调整税赋征收方式,使其更加合理公平……
奏章洋洋洒洒数千字,既指出问题,又提出解决方案。苏明远在措辞上下了很大功夫,既不回避矛盾,又不过分激进,力求在揭露真相和维持稳定之间找到平衡。
内侍念完,殿中一片死寂。
良久,皇帝开口:众卿以为如何?
宰相王旦沉吟片刻,出列道:苏侍郎忧国忧民,实乃朝廷栋梁。然其所奏之事,是否属实,还需详加考证。若确有其事,当严惩不贷。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认可了苏明远的忠心,又没有立即下定论,给了回旋余地。
臣以为不妥!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出列的是兵部尚书张齐贤,五十余岁,须发半白,目光如炬。他与刘侍郎交好,是保守派的重要人物。
陛下,苏侍郎所言地方苛税,固然有之。然西北用兵,边防吃紧,朝廷岁入不敷出,不加征钱粮,如何供养十万大军?张齐贤慷慨陈词,若因几户百姓之困苦,就废弛边防,岂非因小失大?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把苛捐杂税说成了维持国防的必要之举。
张大人此言差矣!礼部侍郎胡旦出列反驳。他是开明派,向来支持改革,国之根本在民,民不聊生,国将不国。竭泽而渔,岂是长久之计?
那依胡大人之见,该如何筹措军资?张齐贤冷笑,莫非要让前线将士饿着肚子打仗不成?
军资自然要有,但取之有道!胡旦不甘示弱,苛政猛于虎,若不加节制,只会激起民变,到时候内忧外患,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两人针锋相对,其他官员也纷纷站队,一时间朝堂上争论四起。
苏明远跪在地上,看着这场辩论。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在讨论税赋问题,更是各派势力在试探底线、争夺话语权。
肃静!皇帝沉声道,苏爱卿,你先起来说话。
谢陛下。苏明远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
你在奏章中提到,地方加征税赋,部分流入私囊。可有证据?皇帝直视着他。
臣有。苏明远从怀中取出另一份文书,臣暗访期间,走访了二十余户百姓,核对了他们实际缴纳的税银与官府账目,发现相差甚远。臣还查到,某县知县在短短两年内,置办良田三百亩,府邸一处,其家眷穿金戴银,极尽奢华。以其俸禄,断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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