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苏明远跟随陈彦回来到城南的听雨轩。这里原本是一家酒楼,但在乡试期间,各地学子纷纷包下雅间举办同乡聚会,已然成了省城的一道独特风景。
江北同乡会就在三楼,陈彦回指着楼上说道,今年咱们这一路来的考生不少,听说有三十多人呢。
登楼而上,苏明远便听到三楼传来阵阵谈笑声。推门而入,只见一个宽敞的雅间内已经坐了二十余人,年龄参差,服饰各异,但个个都是书生打扮。
诸位,这便是我昨日提到的苏明远苏兄,陈彦回大声介绍道,他的那篇《论王道》,想必不少兄台都已听闻。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苏明远一一回礼,心中暗暗观察着这些同乡。能够远道而来参加乡试的,自然都不是等闲之辈,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谈吐间也显露出不凡的学养。
苏兄请上座,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主动让位,在下赵文昭,家父曾在朝中为官,对家乡后辈一向关照有加。
苏明远客气地推辞几句,最终在众人的坚持下坐到了上首位置。他注意到这个赵文昭虽然客气,但言语间隐隐透出一种优越感,显然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富贵子弟。
今日聚会,意在联络乡谊,互相扶持,赵文昭举起酒杯说道,我等虽然出身同一府县,但平日里各自求学,难得一聚。如今同在省城应试,更应该守望相助。
众人纷纷举杯呼应。苏明远端起酒杯,心中却在思考着这种地域性组织的意义。在现代,虽然也有同乡会之类的组织,但更多是文化交流性质。而在这个时代,这种同乡关系显然有着更深层的政治和经济含义。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自我介绍。苏明远这才发现,这些同乡的背景差异极大。
坐在右首的是一个叫做李春华的年轻人,今年才十八岁,但已经连中两元,被誉为神童。他的父亲是当地的大地主,家境殷实,从小便请了最好的老师。
而坐在左侧的孙明德,年已三十有五,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参加乡试了。他出身贫寒,父母早亡,全靠自己苦读到今天。说话时,手指上还留着长期抄书留下的茧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老者,须发皆白,年约五十。他叫做王老夫子,竟然是苏明远他们那个县城里最着名的塾师,教过的学生不下百人。但讽刺的是,他自己却屡试不第,这次已经是第十二次参加乡试了。
王老夫子德高望重,是我等的前辈,赵文昭恭敬地说道,若非老夫子多年来的悉心栽培,我等哪有今日?
王老夫子苦笑着摆摆手:老夫能教人,却不能考试。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师者未必能,能者未必师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片刻。苏明远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在现代,师资力量的评判标准相对多元化,但在这个时代,科举成功几乎是衡量一个读书人价值的唯一标准。像王老夫子这样的人,虽然桃李满天下,但因为没有功名,在社会地位上始终低人一等。
气氛有些沉闷,赵文昭连忙转移话题:诸位对今年的考题有何预测?
这个话题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兴趣。李春华率先发言:学生以为,今年的策论很可能会涉及财政问题。近来朝廷开支浩大,而税收却有不足,如何开源节流,当是当务之急。
孙明德不同意:我看未必。边境屡有警报,军备不可忽视。策论更可能考察我们对国防的见解。
其他人也纷纷发表意见,有的认为会考民生问题,有的猜测是吏治改革,还有人觉得可能涉及科举制度本身的改进。
苏明远静静地听着,心中暗自比较这些观点与自己昨日从黄庭坚那里得到的指点。有趣的是,这些同乡的分析虽然各有道理,但都还停留在内容层面,很少有人从政治技巧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苏兄如何看?赵文昭忽然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苏明远。他斟酌了一下言辞,缓缓说道:诸位兄台的分析都很有道理。不过在下以为,无论考什么题目,关键在于把握一个度。既要显示我们的学识和见解,又要符合当下的政治环境。
此话怎讲?孙明德好奇地问。
苏明远想起黄庭坚的教导,小心地说道:比如财政问题,我们可以提出建议,但不宜过分批评现状;边防问题,可以论述重要性,但不应该夸大威胁;民生问题,可以体现关怀,但要适度乐观...
王老夫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苏贤侄说得有理。老夫这些年屡试不第,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太过直言不讳,不懂得变通。
李春华却有些不解:但是,这样岂不是有违学者的本心?我们读书人不应该直言敢谏吗?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思。苏明远心中更是波澜起伏。作为现代人,他当然理解学术独立和批判精神的重要性。但在这个时代,这种理想主义往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赵文昭深深地看了李春华一眼:春华兄年少气盛,这种精神可贵。但是,我们也要考虑现实。如果连考试都通过不了,又如何能够进入朝堂为民请命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