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饥之邦不喂豺狼 第142章 俘虏口中的“鬼”与将计就计

阴暗潮湿的洞穴深处，仅有一支松明火把噼啪地燃烧着，跳动的火光，将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嶙峋的石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躁动不安的妖魔。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汗臭味，以及那一股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鬼厌草”的残留气味。

疤面百夫长被冰冷的地下水泼醒，他晃了一晃沉重的脑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牛筋绳死死地反绑在身后。

他抬起头来，对上箫景轩那一双在昏暗之中之，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南蛮狗！要杀就杀！啰嗦什么！”疤面百夫长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生硬的官话吼道，眼神凶狠，试图维持他作为黑风部勇士的尊严。

箫景轩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在他的面前蹲下。

他捡起一根树枝，拨弄着面前一小堆仍然在缓慢阴燃、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鬼厌草残骸。

那诡异的气味，让疤面百夫长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黑风部的勇士，果然是悍不畏死。”箫景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只是，不知道贵部的狼群，是否也像你一样，不怕这‘鬼厌草’的味道？如若我将此物大量投掷于你们的狼穴……”

疤面百夫长的脸色微变，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狼群是黑风部的图腾和重要的战力，如若狼群受惊而溃散，那对部落的打击将是非常巨大的。

“你不是普通的商队护卫！你到底是什么人？”疤面百夫长死死地盯着箫景轩，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来。

箫景轩不答，反而问道：“你们为何在此伏击我们？谁给你们的消息？”

“哼！你们这些南蛮细作，潜入我黑风部的领地，那自然是，该杀！”

“细作？”箫景轩轻笑一声，笑声在洞穴里显得格外地清晰，

“我们一行不过二十余人，深入漠北，你看我像是细作吗？如若真的是细作，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差一点被你们的巡逻队全歼？这更像是……被人故意送到你们刀口下的诱饵吧？”

疤面百夫长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被说中了心事。

箫景轩继续给他施加压力，他拿起从疤面百夫长身上搜出来的一枚骨制令牌，上面雕刻着一只狰狞的狼头：

“黑风部百夫长，巴特尔？我听说过你的，以勇猛豪放着称。可惜的是，勇猛之人，不长脑子，往往会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他凑近他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一般的意味：

“你仔细地想想，给我们这一支‘商队’引路的人，是不是故意将我们引向你们的巡逻路线？透露我们行踪的消息，来源是否真的可靠？我们全军覆没，对谁最有利？是你们黑风部，还是……那个给你们传递消息的‘朋友’？”

巴特尔闻言，眉头紧锁，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

箫景轩的话像一根根针，刺入了他原本并不复杂的思绪。

他回忆起接到命令时的情景，确实是有一些蹊跷。

上面只说是有一伙重要的南蛮细作，务必全歼，却对细节语焉不详。

而且，消息其来源……似乎并非部落惯常的斥候渠道。

王栓子在一旁适时补充，他用半生不熟的狄语，夹杂着官话说道：

“我们……的商队，有……好东西。茶叶，盐巴，丝绸……还有，治伤病的神药！”

他说着，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其中的一角，露出来里面莹润的“北境护心散”药膏，一股清冽的药香，顿时驱散了些许洞穴的浊气。

巴特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药膏所吸引。

北境苦寒天下闻名，尤其是缺医少药，如何是效果很好的金疮药，对于时常都有可能受伤的战士们来说，比黄金更加珍贵。

箫景轩看在眼里，知道时机已经到了。

他站起身来，语气变得很冷硬：

“巴特尔，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其一，我把你交给冯坤指挥使，就说你已经供出与他勾结，谋害同僚之事。你说，冯指挥使为了自保，会如何对待你，还有你的部落和家人？而据我所知，他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巴特尔闻言，瞳孔猛缩，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因为与南蛮官员私下勾结，这在北狄也是大罪一桩，尤其是可能给部落引来灭顶之灾。

“其二，”箫景轩的话锋一转，“你告诉我，是谁，通过什么方式，将我们的行踪透露给你们的。作为交换，我不仅仅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这一些药材，”

他指了指王栓子手中的药包，“可以分给你一半。并且，我以箫家先祖之名起誓，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对的不会再让第六人个人知晓，你们与冯坤相关之事。”

仍然是，没有任何的回答。

洞穴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巴特尔的脸色变幻不定，一阵红一阵白，他的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箫景轩的威胁直指其要害，而利诱又恰恰击中了他的需求。

更重要的是，那一种被莫名其妙地利用、被当作棋子的感觉，让他感到十分的屈辱。

良久，他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低下头去，哑声说道：

“那么，整个事情看起来，我似乎更相信你了。”他的眼中掠过一丝亮光。

“那是当然的，你那一只钉子以及背后的主谋，能够使出诡计来算计他的同僚，你也不想一想，那些人，都是一些什么不堪的货色？就是你不说，我也能够猜到七八分，你可相信我的话？”

箫景轩及时跟上他的思路。

“嗯的确是……我是通过埋在黑石城的‘钉子’传递的消息。用的是……信鸽。只是说有一支伪装成商队的南蛮精锐，由……由你箫景轩带领，携带着重要的军情，欲图潜入我部的腹地，命我等不惜一切代价地截杀……最好能拿到你随身携带的文书……”

细节对上了！果然是冯坤！他甚至点明了他箫景轩的身份！曹正淳的借刀杀人之计，果然是狠毒至极！

“信鸽的落脚点呢？黑石城内的接头人是谁？”箫景轩追问。

“落脚点是在黑石城西市的‘胡记皮货行’……接头人……我还真的是不清楚，只有部落里的‘巫鹰’（负责情报的长老）才知道。”

巴特尔喘着粗气道，“我知道的都说了！我是信你的，药……快给我药！”

箫景轩示意王栓子，将一部分药膏递给巴特尔，并且给他松了绑。

巴特尔一把抓起药膏，迫不及待地将药膏涂抹在手臂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上。

一股清凉之意，一瞬间压下火辣辣的疼痛，他的眼中露出十分惊异之色。

“你说放我走的……”巴特尔接着警惕地看着箫景轩。

“我是说话算话的人，你放心好了。”箫景轩淡淡地说道。

“不过，你就这样回去，如何向上级解释，你的队伍全军覆没，而唯独你自己一个人生还？”

巴特尔一愣，这确实是一个令自己十分头疼的问题。

箫景轩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一个新的、大胆的计划，在他的脑中迅速地成型。

他走到洞穴的角落，用匕首从自己染血的战袍上，割下一大块布料，又示意一名受伤较重的队员，将他的鲜血涂抹在布料之上，制造出剧烈的撕扯痕迹。

“你带着这个回去。”箫景轩将染血的布片，递给了巴特尔。

“就说我们拼死地抵抗，利用诡异的毒烟（鬼厌草）阻止了狼群，你带人奋力追杀，虽然是未能全歼，但是重创我等，并且从我的身上，撕下了这一块‘藏宝图’残片。”

“藏宝图？”巴特尔一下子懵了，他看着那一片脏乱不堪的破布片，内心发笑。

“没有错。”箫景轩接着拿起一根炭笔。

他在那一块染血的布片上，飞快地勾勒出来了几条扭曲的线条和一个模糊的标记，位置大致在死亡海子更北方的一片未知区域。

“你就说，你在暗中隐约地听到，我们提及到了‘星火秘藏’、‘前朝遗宝’之类的字眼。而且还得知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或许并非刺探军情，而是寻找这一份宝藏。”

巴特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样子他完全跟不上箫景轩的思路。

箫景轩继续说道：“如此一来，你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你带回了重要的情报——我们并非单纯刺探，而是另有所图！而这‘藏宝图’残片就是证据。”

“你说的有些许的道理。”巴特尔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这样一来，黑风部落，乃至北狄王庭，必然会对这所谓的‘星火秘藏’产生极大的兴趣。他们的注意力，将会从追杀我们这一支‘残兵’，转移到寻找虚无缥缈的宝藏上面去。这，就是你的一线生机，也是你能向上级交代的借口理由。”

巴特尔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明白了！

他在想，这个南蛮将领，不仅武力高强，心思更是深沉如海！这一手“祸水东引”，简直是绝了！

既能够暂时解除他们的追兵之危，又能让北狄内部，因为可能的宝藏而产生新的矛盾和注意力的转移！

“可是……这宝藏终究是假的……”巴特尔迟疑道。

“这，谁知道呢？”箫景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说实话，这也有可能是真的。‘星火’组织神秘莫测，在前朝覆灭之时，确实卷走了大量的财富，传说遍布其藏宝之处，遍布中原，以及大漠各地。真真假假，谁能够分辨得出来？只要他们开始相信，并且投入力量去寻找，那就够了。”

巴特尔看着手中那一块染血的“藏宝图”残片，又看了一看神色平静却目光深邃的箫景轩，心中竟然生出来一丝寒意，以及莫名其妙的敬畏。

这个北狄的敌人，既智又勇，实在是太可怕了。

“好！我答应你！”巴特尔将布片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竟然咧嘴一笑：“我会按照你所说的去做。但愿还能真的收获一些宝藏！”

“你记住，”箫景轩最后警告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若你违背了诺言，我当然是自有办法，让这‘藏宝图’的线索，指向你巴特尔私吞宝藏，到时候……你的结局，会比落在我们手里，更凄惨十倍。”

巴特尔打了一个冷颤，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巴特尔带着箫景轩给予的“故事”，和那一块染血的布片，以及一小包珍贵的药膏，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大人，您真的相信他？”王栓子有一些担忧。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了。”箫景轩望着洞外漆黑的夜空。

“更重要的是，这个‘故事’本身，足够地引诱人，能够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而且，巴特尔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疲惫却眼神坚定的队员们：

“冯坤、曹正淳想借北狄的刀杀我，那我便让他们这一把刀，砍到他们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去！我们接下来，不去黑风部腹地了。”

“不去黑风部？那我们去哪儿？”老陈疑惑地问道。

箫景轩摊开那一张简陋的漠北地图，手指点向一个与黑风部领地相邻，却更加偏远、标注着诸多危险符号的区域——

“野人谷”。

“我们去这里。”

“野人谷？”王栓子倒吸一口凉气，“大人，那里据说都是有去无回的！不仅仅是遍布毒瘴沼泽，还有未被驯化的野蛮部落……”

“正因为是有去无回，冯坤的眼线才难以触及，北狄的追兵也不敢轻易地深入。”箫景轩的目光灼灼。

“而且，你们还记得我们之前搜集的，关于北境各部族古老传说中提到的那一种，能够在瘴气中存活，其根茎可以解百毒的‘地母灵根’吗？根据零星记载，野人谷可能就有！如若能够找到，其价值，远远地超过完成冯坤那狗屁任务！”

队员们面面相觑，都被箫景轩这天马行空，却又胆大包天的计划震撼了。

从执行死亡任务，到活捉俘虏，再到利用俘虏散布虚假消息，最后转向更危险，却也可能收获更大的未知之地……

这一连串的应对，完全超出了常理！

“可是大人，我们对野人谷一无所知……”老陈面露难色。

“并非一无所知。”箫景轩从行囊深处。取出一本页面泛黄、边缘破损的古老手札。

“这是我从天门关一位老医师那里得来的，他年轻的时候，曾经跟随一支探险队伍，靠近过野人谷的边缘，他还记录了一些见闻和应对瘴气、毒虫的土法。虽然不太全面，但是足以让我们比毫无准备的人，多几分生机。”

他环视众人，声音沉毅：“诸位，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常规之路已经断了。唯有行非常之事，方能于死地求生！此行凶险无比，九死一生，如若有不愿意去者，我可分其干粮，令其设法绕道返回天门关，我绝对不会怪罪的！”

洞穴之内沉默片刻，王栓子第一个站出来，咧嘴笑道：“大人，我王栓子这一条小命早就是您的了！您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对！我也跟大人走！”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一个疤！怕个球球！”

“说不定真的能够找到那宝贝呢！”

没有一个人选择退出。

这一些历经沙场的老兵，早已将信任和性命，交给了这一位总能创造奇迹的将领。

箫景轩看着这一张张坚毅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闯一闯这龙潭虎穴！休整一夜，明日清晨，出发前往野人谷！”

就在箫景轩决定转向野人谷的同时，远在黑石城的镇抚司指挥使衙署内，冯坤正志得意满地品着一杯香茗。

他刚刚接到北境方面传来的“捷报”——

箫景轩的队伍，遭遇到黑风部的精锐，在狼群的助力之下，损失惨重。

仅仅十余人侥幸逃脱，遁入死亡海子的方向，现在是生死不明。

“呵呵，箫景轩啊箫景轩，任你奸猾似鬼，到了这北境漠北，是龙你都得盘着，是虎你都得卧着！”

冯坤的胖脸上满是得意，“曹公公此计，果然妙绝无比！这一下，我看你还如何嚣张！”

他仿佛已经看到，箫景轩要么葬身漠北的黄沙，要么狼狈地逃回之后，被治死罪的凄惨下场。

而他冯坤，既除掉了眼中钉，又能在曹公公面前邀功请赏，简直是一举两得！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以为的“死棋”，此刻正以一种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在另一片更加神秘莫测的土地上，悄然地落下。

一场围绕“星火秘藏”的谣言，即将在北狄内部悄然地流传。

而本该“生死不明”的箫景轩，正带着他忠诚的部下们，踏向一条通往未知与可能的辉煌之路。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