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小厅内,时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凝滞,流淌得异常缓慢而粘稠。每一秒都像一颗沉重的水珠,滴落在李念紧绷的神经上,积累着等待的焦灼与无声的煎熬。她将自己深深埋进那张柔软的藤椅里,仿佛想要被其吞噬,以逃避外界的一切。双手依旧无意识地、用尽全力地紧紧攥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背包带子,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泛白,这背包仿佛是她与那个已然崩塌的、清白而安稳的过往世界之间,最后一条脆弱不堪的连接线。墙上,苏晚的《逆旅》依旧在固定的光影下散发着那束冰冷而坚定的微光,它曾在她最绝望时给过她一瞬的共鸣与虚幻的慰藉,却终究无法真正穿透和驱散笼罩在她灵魂之上的、厚重如铅的绝望阴霾。定心茶的宁静效果正在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现实的狰狞爪牙再次透过意识的薄弱防线,窥伺着,试图将她重新拖回那令人窒息的深渊。
就在这寂静与内心风暴临界点上,她随意塞在背包侧袋里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在昏黄柔和的光线下刺出一道冷光,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震动嗡鸣。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极度安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的小厅里,不啻于一道惊雷。
李念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整个人猛地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一把将手机抓了过来。冰冷的屏幕贴上她汗湿的掌心,上面显示的是她在医院里关系最要好、唯一还愿意偶尔给她发消息的护士同事的名字。信息内容简短,没有任何铺垫,却像一把烧红后又在毒液中浸泡过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她勉强用定心茶和陌生环境构筑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念念!不好了!出大事了!王大爷的儿子带着好几个亲戚,直接闹到你租的房子楼下去了!他们拉了白色的横幅,上面用黑字写了特别难听的话,还……还贴了你的放大照片,就是你的工作证照片!周围好多邻居都在围着看,指指点点的!你快想想办法,或者今晚千万别回来!】
文字下方,附带了一张显然是匆忙间、带着颤抖拍摄的照片。画面模糊,光线昏暗,却能清晰地看到楼下聚集的几条扭曲的人影,以及那条在夜色和楼道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和侮辱性的白底黑字横幅——“无良护士 杀人偿命 还我父亲”!而在那横幅旁边,她穿着护士服、带着职业微笑的工作照,被放大打印出来,如同通缉令般张贴在公共区域的墙上。
“轰——!”
李念只觉得仿佛有一颗炸弹在脑海中爆开,瞬间夺走了她所有的思考和感知能力。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扭曲、旋转起来,耳边是血液奔涌的轰鸣巨响,震得她颅骨发麻。最后一块能够让她暂时蜷缩、得以喘息的、脆弱的庇护所,也被现实用最残酷、最羞辱的方式,彻底撕碎、践踏。排山倒海的羞耻感(如同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无处宣泄的愤怒(对不公命运的控诉)、灭顶般的恐惧(对自身安全的担忧)、以及那几乎要将她灵魂彻底碾碎、融入骨髓的愧疚感……种种极致的负面情绪,如同积蓄已久的、污浊粘稠的海啸,瞬间将她残存的理智吞没殆尽。
“不行!我要回去!我要跟他们说清楚!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害人!!”她如同受伤的母兽,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而绝望的哀鸣,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疯狂。她猛地从藤椅上弹射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几乎带倒了椅子,脸色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白垩,呼吸急促得如同濒死挣扎,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抓起那个象征着所有不幸根源的背包,就要不顾一切地、如同扑火的飞蛾般冲向那扇通往现实地狱的门。
然而,一道清冷而坚定的身影,如同早已预判到她行动路径的、无形的壁垒,精准而迅速地拦在了她的面前。是阿影。她仿佛一直就存在于那片光与影的交界处,无声无息。一只手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按在了李念因极度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支撑身体重量的肩膀上。那力道并不粗暴,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定住心神的沉稳。
“你现在出去,毫无准备,情绪失控,”阿影的声音平静得像万年冰川深处冻结的水,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烙印在李念混乱的意识中,“除了让事情变得更糟,让那些心怀恶意者更加得意,让你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更大、更无法挽回的伤害之外,不会有任何积极的结果。”
李念如同被囚禁的困兽,拼命挣扎,试图甩开阿影的手,冲向自由,或者说,冲向自我毁灭的终局。但阿影那只看似纤细的手,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又或是某种定身的咒法,让她所有的挣扎都如同石沉大海,只能徒劳地消耗着本已濒临枯竭的体力,发出绝望的呜咽。阿影没有再多说什么空洞的安慰,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直视灵魂本源的眼睛,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悲悯地注视着她。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重新斟满了一杯温热适口的、散发着淡金色宁静光晕的定心茶,稳稳地递到她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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