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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六号，刚过完中秋节，秋风里还有月饼和柿子的甜香，天空又送来了一场细雨。
周一的升旗仪式取消，变成了早读。
三年级一班的同学们举着书，听魏佳丽宣布一则好消息：“常静静昨天下午到家的，手术很成功，说不定过些时候就能来上课了。”
所有同学都很开心。
肖燕拍了拍旁边的凳子，悄悄说：“你的主人马上要回来了。”
课堂上，韩老师第一句话就是：“常静静同学……回来了。”
她看着一张张带笑的脸，小心斟酌用词，“大家放学后派几个可以有序地去探望，常静静的手术很大，需要静养，你们不能太吵，也不能大惊小怪……知道了吗？”
肖燕和戴圆圆作为第一批的代表，在下午放学后去了常静静家，拎上门的水果和营养品是许兰凤和崔金花准备的。
那座她们经常来的房屋，因为几个月没有住人显得破败和湿冷。
开门的是常静静的妈妈，她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两鬓都有了白头发，看见她们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快进来吧，静静等着你们呢！”
常静静躺戴着一顶灰色的毛线帽子，穿着薄棉袄，靠躺在床上，身后是大大的棉被，身上盖着一条印有某某医院字样的蓝色绒毯。
“常静静。”戴圆圆小心翼翼地喊她的名字。
“你们来啦！”常静静看见肖燕和戴圆圆，显然很高兴，眉眼弯弯地笑着。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唇间念的字吹散，往日水灵灵的大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灰雾，露出来的手指纤细得几乎透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瘦、苍白、弱不禁风是肖燕看到常静静的第一感觉，像红楼梦里林妹妹临终前的样子。
肖燕在心里呸呸了几声，把不吉利的画面从脑海中赶走。
“静静，你好点了吗？”肖燕把礼物放在床头柜上，注意到柜子上摆着的好几瓶药和床边的两副拐杖。
“好多了。”常静静轻声说，右手无意识地拽了拽左腿边的毯子。
戴圆圆和肖燕心里堵得慌，给她讲暑假里听到的八卦。
外间传来常静静的妈妈和一位亲戚的谈话，虽然声音压低了，但在安静的房间里依然清晰：“……截肢以后麻醉过了，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有一天晚上，她从床头柜摸到了水果刀，就往脖子上割……幸好我发现得早……”
肖燕的心猛地一抽。
她看向常静静，发现她的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医生说我恢复得不错，拐杖也用得很好……”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整齐的书本上，“我很快就能上学了。”
戴圆圆忍不住已经扭过头去。
肖燕紧紧握住常静静的手说：“你那么聪明，肯定还是考全年级第一。”
“嗯！”常静静感觉到倦意，慢慢闭上眼睛。
想到今年春天，在操场上自由地蹬着自行车的人，玩着双杠的人，到秋天，已经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怎么飞也飞不起来。
不知道她要过多久才能重新走进教室？
“她睡着了吗？”戴圆圆小声地用唇语问，肖燕点点头，食指和中指做了走的手势，示意可以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了。
常静静的妈妈送她们到门口，反复说着谢谢，肖燕和戴圆圆承诺过几天等常静静精神好一点再来看她。
就在下一个周一。
魏佳丽一进班级就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常静静昨天发热，晚上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不醒，可能熬不过去了。
肖燕书包都没放下，就往外奔。
“小燕，你去哪儿？”戴圆圆拉住她，“要升旗了，你今天还要领队呢！”
“你帮我请假，就说我奶奶住院了，昏迷不醒……”
她要赶紧去医院，拦截提灯的沈太爷爷，不能让他把常静静带走，可是她又不能告诉大家她看见沈太爷爷的事，爷爷说这是天地规则，不能触犯，不过似乎她开口也说不出来。
医院103病房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向窗台，十岁的常静静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耳边传来远古的声音：“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常静静，该走了！”
她终于卸下疼痛的躯壳，化作一缕秋风，飞向了没有疼痛的彩虹桥。
病房内传来常静静的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常静静爸爸低低的饮泣声。
赖志勇拦住泪流满面的往里面冲的肖燕，说：“肖燕同学，常静静同学已经去了，里面在料理后事，你就在门口等着，好吗？”
“常静静走了多久了？”肖燕特别焦急，她没有看到提灯的沈太爷爷，她想告诉他老人家，以后都不把他的灯弄坏了。
“大概十多分钟吧！”
“还来得及，应该还没有走远，我去找爷爷。”
肖燕有点魔怔了，跑到幼儿园拖着肖老头到处找提灯的沈老太爷。
肖老头气喘吁吁，无奈地说：“丫头，人的寿命是生来就注定的，我们改变不了……那孩子已经走了！”
“可是医生明明说她恢复得很好，手术很成功，为什么就死了呢？”肖燕看着医院的大门，倔强地等着，“我找沈太爷爷，我给他折好多好多元宝，让她把常静静送回来。”
“也不一定是沈老太爷来带她的，下面的大人也换班。”肖老头满身的冷汗，幸亏这疯丫头到医院的时候常静静已经被带走了，要不然打起来，说不定又要闯大祸。
“爷爷你去走阴问问，大人把常静静带到哪里去了？”肖燕的眼睛红红肿肿，可怜巴巴地看着肖老头。
“爷爷没有这个能力。”肖老头摸着肖燕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是说她疼得都拿水果刀割脖子嘛，这样走了对她来说也许是解脱，说不定她是天上的仙童到凡间来历劫的，经过这次磨难，飞回天上去了。”
“那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常静静了吗？她明明说好了要来上学的，她还答应帮我搬新家的，她都是骗人的……呜呜呜……”
肖燕趴在肖老头怀里，眼泪像决堤的洪水。
“你就当常静静命格贵重，这样的人家收不住。”
肖老头叹了口气，轻轻拍着肖燕的背，“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随着你慢慢长大，你会看到亲人和朋友一个又一个的相继离开，你要学会适应，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路还长着呢……”
“你给她多折些元宝，说不定她头七会给你托梦，你还能见她一面。”
肖燕把脸埋在肖老头的衣服上蹭了蹭，“爷爷，那个红烧肉老太太为什么能在火葬场死而复生？”
“她那个时候是阳寿未尽，阳寿尽了不是也去了……留不住的……”
“爷爷，我今天请假了，想回去睡觉。”
“好吧，随你，等常家那边灵堂搭好了，让你妈妈陪你去。”
人是真的真的随时随地都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