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帅帐的竹帘,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雪儿正坐在我对面的案前,用狼毫笔在军报上批注,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极了那年她养伤时,我给她读兵书的动静。她忽然抬眼,笔锋在“戍守安排”四个字上顿住:“爸,今天想问你照顾我那五周的细枝末节。”
我的指腹在案上的青瓷碗沿摩挲,那是当年给她喂药时用的,碗底还留着她没喝完的药渍印记。“嗯,”我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指尖触到她温热的手背——那年她痊愈后,手终于不再像输血时那样冰凉,“你问吧,雪儿。”
“第一个,”她声音轻得像晨露落在青石板上,“爸爸,你照顾我那五周,是不是每天都给我换干净的衣服,把我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每天清晨都烧好热水,用棉布沾着擦遍你的胳膊腿,再换上你妈留下的软绸睡衣。那衣服料子软得像云,怕粗布磨着你。换衣服时总不敢用力,看你瘦得能数清肋骨,就想着得把你养得胖点,让衣服能撑起来。你总说“爸,不用这么麻烦”,可我的雪儿,就该被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是,”我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帐外的朝阳,“一天换两回,怕你出汗不舒服。就想让我的雪儿,哪怕躺着,也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
雪儿的睫毛颤了颤,泪珠像断线的珠子滚落在军报上:“第二个,爸爸,我醒来后,你是不是赶紧给我端来温水,让我润润嗓子?”
看你睫毛动了动,我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喂。你嗓子干得发哑,咽第一口时皱了眉,我赶紧停住,用指腹蹭了蹭你的嘴唇:“慢点喝。”那时候觉得,能给你喂水,比喝琼浆玉液还让人踏实。
“是,”我替她擦去眼泪,指腹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早就在旁边晾好了,温温的不烫嘴。就盼着你醒了能第一时间喝到。”
她往我怀里挪了挪,额头抵着我胸口的护心镜:“第三个,爸爸,我倒下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天塌下来了,就剩我这一个亲人了?”
天不仅塌了,还砸得我喘不过气。你妈走得早,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抱着你软塌塌的身子,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浮木,要是连你都没了,这人间于我而言,不过是座空坟。那时候才懂,什么叫“失了你,万念俱灰”。
“是,”我声音有些沙哑,“塌得稀里哗啦。你是爸的命根子,命根子要是没了,爸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雪儿的指尖在我胸口画着小小的衣襟:“第四个,爸爸,我养伤的时候,你有没有跟我道歉,说以前没好好关心我?”
说过。趁你睡着时趴在床边说,说“爸以前总忙着打仗,没问过你累不累”;说“爸不该让你九岁就扛帅印,你本该是撒娇的年纪”。说着说着就哭了,怕你听见,又盼着你能听见。我的雪儿,受了太多本不该受的苦。
“是,”我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偷偷说了好多遍。爸对不起你,以前太粗心了。”
她沉默了会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第五个,爸爸,你看着我吃你做的饭,是不是特别开心,觉得自己的辛苦都值了?”
你第一次张嘴吃了半碗粥,我激动得差点把锅摔了。蹲在灶房门口笑,笑完了又哭——我的雪儿肯吃饭了,有救了。后来每天变着法做你爱吃的,你多吃一口,我这心就多暖一分。所有的辛苦,在你说“爸,好吃”的那一刻,全化成了甜。
“是,”我笑了,眼角却发涩,“比打了胜仗还开心。你肯吃,就说明在好起来,一切都值了。”
雪儿忽然起身,从食盒里端出一碟杏仁酥,香气混着奶香漫过来:“爸,尝尝。”她用银叉挑了一块递到我嘴边,“我让炊事班加了牛奶,补身子的。爸,谢谢你照顾我那么妥帖,谢谢你跟我道歉。现在我能给你做饭了,以后换我照顾你。”
杏仁酥的甜混着她的话,暖得人心头发烫。我望着她被晨光熏红的脸颊,眼泪没忍住,掉在青瓷碟上。这丫头,十五岁的年纪,却总把“照顾我”挂在嘴边,忘了她自己也曾是需要人捧在手心的孩子。
“傻雪儿,”我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爸这辈子被你照顾得够多了,以后换爸疼你。”
午后的阳光晒得帅帐里暖洋洋的,雪儿正趴在榻上翻《武经总要》,书页被风掀得哗啦响。她忽然坐起来,手里捏着枚黄铜护符,上面刻着“康健”二字:“爸,再问你几个问题。”
“嗯。”我替她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发烫的耳垂。
“第一个,爸爸,你给我按摩胳膊的时候,是不是怕我疼,力道控制得特别好?”
是。你躺久了胳膊发麻,我学着军医的样子轻轻揉,从手腕到肩膀,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看你眉头舒展了,才敢稍微用点力。就怕弄疼你,更怕你因为疼,以后再也不让我碰。那时候觉得,能给你按摩,也是种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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