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之道我欲斩天 第21章 道心崩殂

暴雨，来得猛，去得也快。

当最后一滴沉重的雨珠从屋檐滑落，砸在青石板上迸溅开来，天地间便只剩下了一片湿漉漉的死寂。乌云散开，露出一弯清冷的新月，和几颗疏朗的寒星。惨淡的月光洒落，照亮了积水遍布、一片狼藉的广场，也照亮了那个依旧跪在中央，却已然失去了所有支撑的身影。

“时辰到了，算你走运！”林浩打着哈欠，从廊檐下走出，嫌弃地踢了踢脚边的水洼，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裤脚，让他更加不耐烦。他走到林尘面前，用脚尖不轻不重地捅了一下林尘的肩膀，“喂！废物，听见没有？惩罚结束了，可以滚了！别在这儿碍眼！”

声音传入林尘耳中，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湖水，模糊而遥远。惩罚……结束了？

这意味着，他可以动了，可以离开这片给他带来无尽屈辱和颠覆认知的冰冷之地了。

可是，动？

他试图调动一下手指，回应他的却只有一阵穿透骨髓的、如同万千针扎般的刺痛和麻木。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仿佛已经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冰冷的雨水浸透的衣衫，紧紧包裹着他，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最后一丝可怜的热量。夜风吹过，带着雨后的凛冽寒意，让他如同赤身**置身于冰窟之中，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

然而，这**上极致的痛苦，与他内心正在经历的毁灭性风暴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林峰那些零碎却恶毒的话语，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撞击、放大，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的灵魂上反复切割。

“并非意外……”

“上头的安排……”

“死得是时候……”

“省了不少麻烦……”

“气数已尽……”

这些词语，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过去十几年人生所构建的一切信念之基！

他一直以为，只要隐忍，只要努力，总有一天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他将父母的陨落视为命运的不公，将家族的冷漠视为人性的考验。他心中尚存一丝微弱的火苗，那是基于“正义虽迟但到”、“努力必有回报”的朴素道心。

可现在，这最后的基石崩塌了。

父母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阴谋！死于“上头的安排”！而他所处的这个家族，这个他曾经视为归属和荣耀的林家，很可能就是这阴谋的参与者，或者，至少是冷漠的旁观者和受益者！

他一直以来想要证明的对象，他想要讨回公道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虚妄的！他的敌人，不是某个具体的长老，不是林峰这样的跳梁小丑，而是一张无形无影、却笼罩一切的恐怖巨网！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支撑着他忍受废去修为之痛、忍受族人白眼、忍受今日这奇耻大辱的最后一点心气——那份以为只要坚持下去就能看到曙光的信念——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在这绝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面前，他这点微末的、连聚气都困难的修为，这点可怜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对方懒得理会的一只蝼蚁，一条“漏网之鱼”罢了。

“噗通……”

一声沉闷的响声。

林尘的身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不是他想要倒下，而是所有的力气，包括支撑**的力气和支撑精神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彻底抽空。他像一滩烂泥，软软地、毫无生气地瘫倒在了冰冷泥泞的地面上。

脸颊贴着混合了雨水和泥土的污浊地面，冰冷的触感传来，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肮脏或寒冷。因为他的内心，已经比这泥泞的地面更加污浊，比这夜风更加冰冷。

过往的信念与坚持，如同阳光下脆弱的泡沫，啵的一声，彻底破灭，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曾坚信的努力、尊严、公正、血脉亲情……所有这些构成他“道心”的东西，在那血淋淋的、黑暗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那是不甘，是愤怒，是哪怕身处绝境也未曾完全熄灭的、对生的渴望——此刻，如同风中残烛，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地、完全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与虚无。

他感觉不到恨，感觉不到怒，甚至感觉不到悲。只有一种彻头彻尾的、吞噬一切的虚无感。仿佛他整个人，从灵魂到**，都正在被这无边的黑暗同化、消解。

道心崩殂。

那不是碎裂，而是湮灭。是支撑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精神内核的彻底瓦解。

他瘫在泥泞里，睁着眼，瞳孔涣散，没有焦距地望着那轮清冷的月亮。月光落在他眼中，却映不出丝毫光彩，只有两潭死水般的空洞。

林浩见他这般模样，鄙夷地啐了一口：“真是废物！这就撑不住了？没用的东西！”他又踢了林尘一脚，见对方毫无反应，如同死狗一般，也觉得无趣，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赶紧滚，别死在这儿脏了地方！”

脚步声远去。

祠堂周围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更反衬出此地的凄凉。

林尘就那样瘫着，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一个时辰。

一阵更深的寒意袭来，让他僵硬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抽搐而已。

他的意识，已经沉入了一片绝对的、冰冷的黑暗之海中，不断下沉，下沉……没有尽头，没有光。

过往的一切，父母的音容笑貌，曾经的荣耀与梦想，今日的屈辱与愤怒……所有的一切，都在这虚无中被拉长、扭曲，然后归于寂灭。

他，林尘，似乎已经“死”了。

死在了这个雨后的冰冷夜晚，死在了家族祠堂外的泥泞之中。

活着的，只是一具还有呼吸的、名为绝望的躯壳。

而在那意识的最深处，那缕微弱精神力似乎也感受到了宿主的彻底沉沦，那一点微光，变得愈发黯淡，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重归永恒的寂灭。

崩殂的道心，能否重铸？沉沦的灵魂，能否复苏？

答案，隐藏在更加深邃的黑暗与……那尚未可知的、或许存在的唯一一丝变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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