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韩沐便再次来到了陇平镖局七道川分号的后院门口。这一次,院门紧闭,只有侧面一扇小门开着。出示了那枚粗糙的黑色木牌,一个睡眼惺忪的门卫懒洋洋地放他进去。
十几名镖师和趟子手显得精神不振,三三两两靠在车辕或墙角,打着哈欠等待出发。领头的是个满脸络腮胡、腰挂雁翎刀的粗豪汉子,看到韩沐递过来的条子和牌子,只是随意地一挥手:“行嘞,上最后那辆车的车辕边上,挤挤!路上老实点,别给老子添麻烦!”
韩沐依言走到最后一辆堆满了麻袋的马车上。车辕旁的角落里勉强有个可以落脚的空隙,紧挨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老趟子手。韩沐将黑马拴在队尾专门栓牲口的桩子上,然后安静地坐了上去,破旧的鲨皮剑鞘长剑随意地横放在膝盖上,帽檐压低,让自己看起来毫不起眼。
“起——程——喽!” 领头镖师一声悠长的吆喝打破了后院的慵懒。
马车吱呀作响,拉着这支并不显眼的车队缓缓驶出小镇,踏上了通往更西北、通往兰城陇平总部的漫长黄土官道。
西北的风沙扑面而来,道路两旁是广阔、荒凉、呈现着铁锈色的戈壁滩,远处孤峰兀立。干燥、单调、仿佛没有尽头的旅程就此展开。
一路行来,果然如那鼠须管事所言,“平”字旗在西北道上具有极大的威慑力。偶尔会远远看到一些形迹可疑、或是潜藏在高坡土丘后的身影,但他们看到这支规模不大、插着“平”字旗的车队,大多只是观望片刻,便无声无息地隐去,不敢上前半步。即使遇上几个小股骑马的剽悍汉子在远处徘徊,领头的镖师只需要亮着嗓子远远吼一声:“陇平走道!‘平’字大旗在此!前面的朋友借个道儿!” 那些剽悍汉子也只是象征性地抱抱拳,或者干脆调转马头就退,连对话都省了。整支镖队行进得异常安稳,甚至透着一丝无人敢捋虎须的理所当然。
这种“太平”的氛围,在西北混乱的商道上显得格外诡异。
行至第二日下午,车队在一处背风的矮坡下歇脚打尖。啃着干硬的面饼,喝着皮囊里的浑浊河水,韩沐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那些神情放松、仿佛度假般的镖师趟子手。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靠近了那个同乘一车、正喝水的老趟子手。这老头满脸风霜的沟壑,花白的头发从裹头的布巾下钻出几缕,看起来在这行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
韩沐装作一副初来乍到、不谙世事的样子,凑近了些,用带着几分好奇和惊叹的语气低声问道:“这位老哥,我新来西北,第一次跟着镖队走动。有件事儿实在不明白……这一路上遇到的各路‘好汉’可不少啊,可怎么咱们就插了个这旗子,”他指了指马车上斜插的三角“平”字镖旗,“他们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跑得老远?这……这也太神了!咱们陇平镖局在西北,就这么厉害?”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小地方人”初开眼界的震惊。
那老趟子手放下水囊,抹了一把胡子上沾的水渍,斜睨了韩沐一眼。韩沐的表演显然足够到位,满足了老趟子手这种底层老油条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优越感。他得意地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板牙:
“呦!新来的?” 老王砸吧着嘴,“小子,一看你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难怪啥都不懂!” 他环视了一下荒凉的戈壁,压低了一点声音,却充满了长期在此道混饭吃的底气,“告诉你,不是我们陇平厉害,是咱们二爷他老人家厉害!”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那位“二爷”的崇拜和敬畏。
“‘一字趟平’知道啥意思不?说的就是咱这北地!有咱二爷镇着,哪个不开眼的响马窝、土匪寨子敢跟咱叫板?” 老王唾沫横飞,“打从……得有二十几年了吧!二爷当了咱们的总镖头!嘿!那手腕!甭管是拦路劫道的独脚大盗,还是啸聚山林、占山为王的大绺子!只要敢打咱们陇平镖的主意?” 老王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嘿!用不了三五日!保管灰飞烟灭!连根毛都给你薅干净喽!一次两次……十次八次下来,谁还敢?这路上的耗子,早就被咱们二爷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看见‘平’字旗,那就是看见自家爹娘都得绕着走!”
韩沐适时地露出恍然大悟又无比钦佩的表情,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二爷真是神人啊!神人!”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点向往和试探,“那……咱们今儿早上,我在镇里分号门口,好像远远瞧见过这位二爷?是不是那个看着很威严、亲自押着几辆老大的乌漆马车出镇的那位爷?”
“噗——!” 老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如同看什么稀罕怪物一样上下打量韩沐,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早上……看见二爷了?!”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子八卦劲儿,“小子!你知道老子在这陇平镖局押了几十年的镖,风里来雨里去,一共才见过咱们二爷几回?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你小子……踩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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