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宁府的夏税新政,如同一面照妖镜,映出了田亩赋税的本相。
阆中城西,王员外那曾象征富贵的花厅,此刻弥漫着压抑的愁云。
围坐的七八人,皆是保宁城内根基深厚的大地主兼粮商,往日的气定神闲荡然无存,个个面色灰败,如丧考妣。
“痛煞我也!”王员外捂着胸口,声音发颤,“清丈之后,田亩十去七八!更可恨的是这张行,此次夏税,竟是按咱们清丈前原有的田亩数,缴纳今年的新税!
我那原有两千亩,按五百亩以上十税七的规矩…这…这是活活抽干我的血啊!”他想到那如山般搬走的粮食,心都在滴血。
周老员外须发皆张,却又无力地垂下:“最要命的是往后!张行说了,自秋税起,就按清丈后的实际田亩征税!
可…可那清丈后的田亩,早已大幅缩水!更有人均十亩的限制,咱们这些大户,名下田亩更是有限…往后的日子…唉!”
他口中的“日子”,自然是那依靠广袤田产坐收租息的“好日子”,眼看一去不复返了。
厅内怨气冲天,咒骂张行苛虐、绝户。他们全然忘却,自己隐匿的田亩、逃避的税赋,正是压垮无数小民的巨石。
更未察觉,花厅角落阴影里,一个侍立良久、低眉顺眼的老仆,将他们每一句怨毒、每一个肉痛的表情,都无声地刻录下来。
当夜,这份密报便悄然递进了府衙深处那个挂着“听风”木牌的幽静小院。
三日后,一份措辞客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邀请函”,送到了这几位焦头烂额的大户家主手中:张将军于府衙后堂设茶,请诸位员外掌柜一叙。
接到帖子,几人如坠冰窟。张行平日深居简出,极少私下召见士绅。
这“茶叙”绝非风雅!怀着大祸临头的惊惧,他们战战兢兢踏入守卫森严的府衙后堂。
堂内陈设简朴,张行一身青布常服,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陆梦龙坐在下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诸位,坐。”张行放下茶盏,声音平淡无波。
众人如履薄冰地在下首坐了,大气不敢喘。
张行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夏税收缴顺利,府库充盈,尤其是诸位,按原有田亩补缴积欠、足额完纳新税,堪称表率啊,保宁能有今日之序,诸位功不可没。”
这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王员外等人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请诸位来,没甚大事。”张行端起凉了些的茶,轻轻吹了吹,“就是听闻,前几日在王员外的花厅雅聚,诸位对本将军的新政,颇有些肺腑之言?言辞恳切,忧心忡忡啊。”
轰隆!如同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七人魂飞魄散,脑中一片空白!花厅密议,门窗紧闭,心腹把守…张行如何知晓?
“将…将军…饶命…”几人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
“起来说话。”张行声音依旧平淡,“本将军若要治罪,你们此刻已在牢中。”
几人抖如筛糠地爬起来,面无人色,看向张行的眼神充满了最深沉的恐惧。
他们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在这保宁府,他们如同透明人!
看着他们惊弓之鸟的模样,张行话锋一转,:“田亩清丈了,没以前那么多了,夏税按原有缴了,
秋税起就按清丈后的实际田亩征,还要受人均之限…诸位想必是肉痛之极,更觉财路断绝,前途渺茫?”
他站起身,踱到堂中,目光扫过这群失魂落魄的田舍翁,“诸位!你们祖辈积累,窖藏白银何止万千?
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守着那点清丈后极度缩水的田地,把银子烂在地窖里生锈发霉?这格局,未免太小!这活法,未免太蠢!”
众人被他训斥得抬不起头,心中茫然又惊疑——不靠田地,还能靠什么?
“世界之大,远超尔等井蛙之见!财富之海,岂是你们后院那几亩薄田、几口地窖所能承载?”
张行猛地拉开身后悬挂的一幅巨大摹本——《坤舆万国全图》!浩瀚的海洋与陌生的陆地轮廓瞬间冲击着众人的视野。
他的手指带着力量,重重地点在几个关键位置:
“看这里!濠镜澳(澳门)!盘踞此地的佛郎机人(葡萄牙人),他们的商船,满载着大明各种物资,劈波斩浪,远航万里!
驶向一个叫果阿的巨港(印度西海岸),再转运至那遍地金山的欧罗巴(欧洲)!一船生丝,换回的是堆积如山的白银!
就在上月,他们派出的买办,在顺庆府暗中吃进了上万斤上等川丝!付的是成箱成箱、带着异域鹰徽的墨西哥银洋!”
手指移向东南:“再看这里!巴达维亚(今印尼雅加达)!红毛番(荷兰人)的巨舰,桅杆如林!
他们垄断着群岛的香料,一船香料运到倭国或是大明的港口,价比黄金!
他们渴求什么?渴求我们大明的生丝、棉布、药材!他们手里攥着的,是来自倭国银山和美洲矿脉的白银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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