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宁府城阆中,茶馆酒肆里不再仅仅是窃窃私语,时常爆发出不加掩饰的咒骂;
街头巷尾,那些曾经低眉顺眼的穷苦百姓,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怨恨,冷冷盯着高门大户紧闭的朱漆大门;
甚至连府衙门前站岗的卫兵,都感觉后背发凉,仿佛有无数道冰冷的目光在暗中窥视。
这份令人不安的人心思动,最终还是通过各种渠道,灌进了知府陆梦龙的耳朵里。
当心腹幕僚战战兢兢地将市井流言、各家门房被围堵、甚至有人在暗夜于城墙上涂鸦“分田分粮迎张郎”的消息汇总禀报时,陆梦龙正对着那份认捐名单的副本发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反了!反了!这群刁民!竟敢……竟敢如此!”陆梦龙的声音尖利而扭曲,充满了惊怒和恐惧。
他猛地站起,又颓然跌坐回太师椅中。那份名单,本应是他们“毁家纾难”的忠义证明,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张行这一手太狠了,直接撕开了士绅与百姓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点燃了积压百年的**!
“大人,必须弹压啊!”幕僚急声道,“任由这妖言惑众下去,恐……恐生内乱!未等张逆来攻,府城先乱!”
“对!弹压!传本府令!即刻起,阆中城及四门,实行宵禁!
增派卫所兵丁、衙役捕快,日夜巡城!凡有散布谣言、聚众滋事、妄议朝政、诋毁士绅者,一经查获,无需审问,立枷示众!
若有敢冲击士绅府邸者,格杀勿论!本府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朝廷的王法硬!”
这道杀气腾腾的命令迅速下达,一时间,阆中城内风声鹤唳。
披着破烂号衣的卫所兵丁和凶神恶煞的衙役成群结队地出现在街头巷尾,粗暴地驱散任何聚集的人群,瞪着眼睛盘查每一个看起来“可疑”的行人。
往日里热闹的夜市变得一片死寂,只有巡逻队伍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呵斥声、哭喊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了几分压抑和恐怖。
保宁府城阆中,那被强行压抑的愤怒,虽被陆梦龙的铁腕严令暂时封堵,却无时无刻不在积蓄着毁灭的力量。
街面上巡兵如织,衙役横行,宵禁的梆子声敲得人心惶惶。
白日里,百姓噤若寒蝉,眼神躲闪;可一旦夜幕降临,高墙深巷之内,那些被名单点燃的怒火便在低语中炽烈燃烧。
士绅府邸门前的污秽虽被清洗,但那无形的“血汗钱”三个字,已深深烙在每一个路过贫民的心头,也成了高门大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陆梦龙枯坐府衙,案头是巡城官报上来的“一切如常”的粉饰文书,耳边却仿佛能听到民心崩裂的咔嚓声。
张行那恶毒无比的名单,已将这保宁府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而引信,就攥在那些沉默的、眼含怨毒的“泥腿子”手中。
与此同时,那份承载着保宁府士绅最后希望与绝望的控诉和认捐清单,历经驿道奔波,终于送达成都,重重地放在了四川巡抚王维章的公案之上。
与之前陆梦龙请求增援对付“流寇张行”的奏报截然不同,这一次,当王维章的目光扫过“士绅一体纳粮”、“擢用女子张卿儿掌粮秣重权”等字眼时,这位素来沉稳的封疆大吏,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他猛地抬头,扫过堂下的一众大员,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诸公!请看!广元张行,非比寻常流寇!
其志……非在割据一地,而在掘我大明之社稷根基!毁我华夏之衣冠道统!”他将陆梦龙的书信和那份长长的认捐名单猛地推向众人。
几位大员传阅着,堂内死寂一片,唯有粗重的呼吸声。
当看到“一体纳粮”、“女子掌权”的详细描述,布政使刘文清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失声惊呼:“狂悖!此乃公然践踏太祖高皇帝定制,颠覆士农工商之序!
断我士绅立国之本!此獠不诛,天下必将效尤,国将不国!”
按察使赵廷弼须发皆张,拍案厉喝:“妖言惑众!乱我千年伦常!女子干政,牝鸡司晨,此乃亡国之兆!
此风绝不可长!必须即刻以雷霆手段,犁庭扫穴,诛灭此獠,以儆效尤!”
如果说之前张行占据两县,还只是川北的边患,那么他推行的这两项新政,则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整个大明统治阶层最核心、最敏感的神经上!
“一体纳粮”剥夺了他们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特权根基;
“女子掌权”则是对“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一维系帝国统治思想基石的彻底颠覆和亵渎!
这已不是疥癣之疾,而是直插心脏的致命威胁!其危害性,在刘文清、赵廷弼这些深受儒家思想浸染的高官看来,远胜十万流寇。
王维章霍然起身,声震屋瓦,带着封疆大吏不容置疑的决断:“张行此贼,已成国朝心腹巨患!其新政妖言,流毒之烈,较之流寇尤为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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