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蜀香阁的喧嚣与烟火气被宁静的夜色取代。
张府书房内,一盏油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映照着张令略显疲惫却带着一丝欣慰的脸庞。
王氏体贴地端来参茶,轻轻放在书案上,便退了出去,留下父子三人。
张令端起茶盏,目光在长子张继宗与次子张继业脸上缓缓扫过,他啜了口茶,放下茶盏,声音低沉而温和:
“今日家宴,大王所言,你们也都听到了,如今家眷已安顿下来,为父心中一块大石也算落了地。
接下来,你们兄弟二人,对自身前程,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张继宗身上,带着询问。
书房里一时静默,张继宗垂着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茶盏边缘。
宴席上张行那番关于大明沉疴、大夏新路的剖析,如同重锤砸开了他心中根深蒂固的某些东西,但旧日观念铸就的高墙,虽已裂缝处处,轰然倒塌后的废墟清理起来,却非朝夕之功。
那份对大明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一丝微不可查的芥蒂,仍藏在心底深处,让他此刻难以坦然说出投向新朝的意愿。
他沉默着,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父亲的问话,却避开了实质性的答案。
张令看在眼里,心中了然长子的挣扎,轻轻叹了口气,并未强求。他的目光转向次子张继业。
张继业倒是坐得笔直,眼神清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跃跃欲试。
他迎着父亲的目光,朗声道:“父亲,今日大王一席话,更坚定了儿子的想法,大夏气象确实不同,不尚空谈,讲究实干。
儿子不想再像从前那样,困于书本空谈义理,或是依附门荫虚度光阴,儿子想……先在成都看看!”
“哦?看看?看什么?怎么看?”
“儿子想亲眼看看大王口中的新政是如何运转的,看看那些丈量田亩的官吏如何行事,看看新设的学堂教些什么,看看市井百姓对官府是何态度,看看这能办实事的衙门究竟是何模样。
儿子不想闭门造车,若真要效力,总得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方知自己是否合适,又能从何处着手。”
张令凝视着次子眼中跳动的光芒,那是一种他久违了的、充满生机的渴望,与他记忆中那个在老家时略显浮躁的少年已大不相同。
看来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尤其是今日宴席的冲击,确实让次子成长了。他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一丝儿大不由爷的怅然。
“好,好。”张令缓缓点头,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既有理解也有放手,“你既有此心,又能想到先去看、去学,而非贸然请命,这很好。
为父如今军务缠身,整日奔忙,确实无暇他顾,你们兄弟都已成年,未来的路,终究要你们自己走。”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继宗,你心思重,为父理解,此事不急,你且安心住下,或读书,或四处走走,想明白了再说。
继业,你想看,便去看,成都各处只要不涉机密之处,皆可去见识。
府中由福伯照应,你们若有什么想法,或最终拿定了主意,便让福伯派人到大营或兵部衙门给我递个话即可。”
“是,父亲。”
张令看着两个儿子,疲惫地挥了挥手:“时辰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近来一路奔波,今日又……都累了。”
兄弟二人起身行礼,一同退出了书房。
灯火摇曳,张令独坐案前,望着跳动的火苗,心中既有对长子心结的隐忧,也有对次子成长的期许,更夹杂着新朝新职带来的巨大压力,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同一轮明月之下,千里之外的陕西商洛山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坳里,几点微弱的篝火在寒夜中摇曳,映照着李自成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布满阴鸷与焦虑的脸庞。
他烦躁地在简陋的营帐前踱步,连日来,商州各处要道、隘口的明军调动异常频繁,斥候回报的旗帜番号也越来越多。
这不同寻常的动静,紧紧勒住了李自成的心。
“他娘的!”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旁边粗糙的树干上,“官狗子这是闻着味儿了?想把老子困死在这山沟里?还是哪个王八羔子走漏了风声?”
他眼中凶光毕露,扫视着周围同样紧张不安的部下,“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把家伙事儿都收拾利索了,粮食、饮水备足!
哨卡给老子放远点!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拔营!这破地方待不得了,随时准备钻老林子!”
气氛瞬间绷紧,几百号老营弟兄立刻行动起来,压抑的金属碰撞声和低沉的呼喝声在山坳里回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浑身裹着夜行衣的探子如同狸猫般窜到李自成面前,单膝跪地,气息微喘:“大哥!查、查清楚了!”
李自成猛地转身,目光死死盯住探子:“快说!官狗子冲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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