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守巫山的湖广副总兵邓祖禹,是在一个沉闷的午后收到王致中那封字字泣血的求援信的。
邓祖禹展开信笺,眉头越锁越紧。达州、绵州相继陷落!张逆贼焰滔天,直逼夔州!
“张行…竟已成了如此气候?”他放下信纸,望着营外巫山险峻的群峰,心头沉甸甸的。
夔州是湖广门户,更是目前朝廷经三峡入川的唯一通道,此地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军情如火,邓祖禹不敢怠慢,立刻点齐麾下一万湖广兵,拔营启程,昼夜兼程赶往夔州府东北边境,与张行治下的达州接壤处扎下营寨。
隔着一条并不算宽阔的界河,对岸就是张家军毛先有、王自九两部构筑的坚固营垒。
邓祖禹深知自己劳困疲乏,对面张家军兵锋正盛,他严令部下深沟高垒,谨守营寨,不得轻易挑衅。
双方就这样隔着界河,开始了无声的对峙,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巡逻兵马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刁斗声打破沉寂。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六月二十二,端午节。
中午,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随着夏日的暖风,从界河对岸飘了过来,钻进了明军营寨士兵们的鼻子里。
“嗯?啥味儿?这么香?”一个正在啃着硬邦邦、带着霉味的杂粮饼的老兵,猛地吸了吸鼻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兵卒也使劲嗅着,咽了口唾沫:“好像是…炖肉的香味?真他娘的香啊!”
“做梦呢吧你!还炖肉?有这破饼子吃就不错了!”另一个老兵嗤之以鼻,但自己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然而,那诱人的肉香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郁,缠绕着整个明军营寨。
士兵们端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菜粥,啃着粗粝的饼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对岸。
对岸张家军的营地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巨大的铁锅里翻滚着浓郁的肉汤,大块大块煮得酥烂的猪肉被捞出来,堆放在案板上。
士兵们排着队,脸上洋溢着过节才有的笑容,从伙夫手中接过堆满肉块的粗瓷大碗,欢声笑语隔着河都能隐约听见。
“饷银足额,一日三餐饱饭…原来不是吹牛啊…”另一个老兵喃喃自语,想起达州之战后溃兵流传过来的张家军招降话语,眼神复杂。
“妈的,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咱们这边饷银拖了大半年,吃的猪食都不如!人家过节有肉,咱们连点油星都见不着!”
一个脾气火爆的什长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周围的士兵纷纷附和,怨气在沉默中悄然滋长。
“小声点!被上头听见,小心吃鞭子!”一个老兵连忙低声喝止,但眼神里同样充满了苦涩和羡慕。
邓祖禹在自己的中军大帐里,也闻到了那随风飘来的肉香,他放下手中关于粮草催调的、毫无回音的公文,走到帐门口。
望着对岸升腾的炊烟和士兵们满足的笑脸,再回头看看自己营中士卒们碗里清汤寡水的伙食,以及那一张张被饥饿和怨气笼罩的麻木面孔,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夜幕降临,明军营寨里一片死寂,士兵们早早钻进了低矮的帐篷,试图用睡眠抵抗饥饿和对岸飘来的、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们神经的肉香。
突然,营寨外围的哨兵发出了紧张的喝问:“什么人?站住!”
值夜的军官立刻警觉起来,只见界河方向,影影绰绰走来一队人,大约三四十人,手里似乎抬着什么东西。
令人惊异的是,他们手中高举的旗帜,竟然是空白的,没有任何标识!
“止步!再靠近放箭了!”哨官厉声喝道。
那队人停了下来。为首一个穿着张家军普通士兵号衣的汉子,操着浓重的川音喊道:“对面的弟兄们莫慌!我们是毛参将、王参将帐下的!
今日端午佳节,将军念及两岸袍泽,虽各为其主,亦是同根同源!特命我等送来些许熟肉,给弟兄们添点油水,权当过节的念想!别无他意!”
说着,后面的人将抬着的二十担沉甸甸的箩筐放在了地上,掀开上面盖着的湿布。
瞬间,更加浓郁的、还带着热气的肉香扑鼻而来!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到箩筐里堆满了切好的、煮得酱红油亮的猪肉块!
明军士兵们看得眼睛都直了,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值哨的军官也愣住了,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下意识地看向匆匆赶来的邓祖禹。
邓祖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是**裸的攻心计!是糖衣炮弹!他想厉声拒绝,想下令把这些东西扔回去,想痛斥对方的卑鄙用心!
可是,当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士兵——他们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渴望,那被艰苦生活和克扣粮饷折磨得蜡黄的脸颊,还有那因长期缺乏油水而显得干瘦的身体——到了嘴边的呵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营寨里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邓祖禹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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