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伐 第532章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陈胜看着眼前虽然气息尚未完全平复、脸色苍白，但眼神却燃烧着灼灼光芒的公孙章，心中五味杂陈。他敬佩对方的胸怀和理想，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和不以为然。

在他眼中，此时的公孙章不像是一位深谋远虑的长者，更像是一个沉浸在自己理想国蓝图里、不服老、也不服输的“老愤青”。那些想法听起来很美，很宏大，却轻飘飘的，仿佛空中楼阁，完全没有考虑到现实土壤的贫瘠和风雨的酷烈。

他斟酌了一下词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像泼冷水，而是基于现实的探讨：“公孙先生，您的构想……确实宏大，前所未有。晚辈佩服您的胸襟和勇气。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务实起来：“请恕晚辈直言，这是否……过于理想化了？您说的‘永恒律’，由谁来定？如何确保定下的律法就是公平的，能代表所有‘天下人’？就算定下了，又由谁来保证后世之人会永远遵守？人心易变，权力更是腐蚀人心的毒药。您如何能保证，您设想中那个不依靠武力、只凭借‘法’的权威的‘律宗’，不会在日后变成另一个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甚至可以利用‘法’来为自己谋利的新的特权阶层？”

陈胜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都是基于人性弱点和历史教训最直接的拷问：“还有，如今五洲格局已然如此，各大世家、宗门盘根错节，拥有绝对的力量。他们凭什么要放弃手中的权力和利益，去遵守您那套可能限制他们的‘永恒律’？难道要靠……说服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嘲讽，因为这在他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理念固然重要，但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推行和扞卫，再好的理念也只是纸上谈兵，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然而，面对陈胜这番近乎刻薄的现实质疑，公孙章眼中的光芒并未熄灭，反而更加坚定。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

“小友，你说的这些，老夫何尝不知？前路漫漫，皆是荆棘，成功的可能或许百中无一。”

他微微挺直了脊背，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但，难道因为艰难，就不去做了吗？难道因为可能失败，就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了吗？昭律祖师当年面对的困境，远比今日更甚，他尚且敢迈出那一步，我辈后人，又岂能因噎废食？”

“理想化？”公孙章轻轻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苦涩又决然的笑意，“或许吧。但如果连一个‘理想化’的目标都没有，人们又该如何在黑暗中辨别方向？总需要有人先去想那看似不可能之事，先去走那看似走不通的路！”

“至于你所说的力量……”公孙章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推行大道，固然需要力量，但最重要的力量，并非完全来自于武力碾压。而是源自于理念本身能否深入人心，能否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并愿意为之奋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今日或许只是几人、十几人，但谁能断定，明日不会变成百人、千人、万人？”

他的情绪又有些激动，但努力控制着：“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立刻就去推翻哪个世家，而是先去播种，先去传播这个‘法高于一切’的理念！去找到那些尚且心怀良知、愿意为苍生请命的人！去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公孙章看着陈胜，眼神灼灼：“这或许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努力。或许老夫有生之年都看不到成功的那一天，但只要种子播下了，就总有发芽的可能！这，就足够了！”

他的话语充满了悲壮的色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倾尽所有。

陈胜沉默了。他看着公孙章那执着甚至有些偏执的神情，知道自己再多的现实分析也无法动摇对方的信念。他们就像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一个脚踏实地，只看眼前能抓住的；一个仰望星空，宁愿被光芒灼伤也要追寻那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无法完全认同公孙章，却也无法再轻易地去否定和嘲讽。至少，这份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和坚持，是值得尊敬的。

凉亭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亭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却巨大的理念鸿沟。叶明策依旧沉默地站在公孙章身后，如同最坚定的磐石，无声地支持着兄长的理想，尽管这条道路看起来布满荆棘，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