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伐 第529章 现在的这个天下，好吗？

轻松的气氛稍纵即逝。陈胜将话题拉回正轨，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公孙先生，晚辈愚钝，还是想请问，您这次让叶前辈寻我过来，究竟所为何事？若有什么是晚辈能做的，还请先生明言。”他心中始终保持着警惕，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方如此费周折，必有所图。

公孙章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他沉吟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陈胜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吴小友，你离开青洲已有数载，又在这夷洲历练许久。依你所见，对这当今天下的格局，有何看法？”

陈胜闻言一愣，没想到对方会问如此宏大的问题。他皱了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有限的经历——青洲的繁华却等级森严、规矩繁多；衡洲的混乱与机遇并存；夷洲的原始、血腥与弱肉强食……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疏离和务实：“天下格局？先生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个挣扎求存的小人物，能活着已是不易，哪有什么资格去看什么天下格局？更不想知道那些大人物们的事情。”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早已厌倦了纷争，只想保护好身边的人。

公孙章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继续问道：“那你觉得，现在的这个‘天下’，好吗？”

这个问题更加抽象，却也更加尖锐。

陈胜沉默了一下，嘴角扯出一抹略带讽刺的苦笑：“天下好不好？这哪是我一个小人物能说了算的？我说好，它便好了？我说不好，它便能变好？于我而言，能让我和阿洛这样的普通人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有口饭吃，有片瓦遮头，大概就是‘好’了吧。至于其他地方……我看不到，也管不着。”

他的回答现实而悲观，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麻木。

公孙章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平静却蕴含着巨大悲怮的语气，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可曾见过，饥民易子而食，父母含泪烹煮自己的骨肉，只为换取邻家一块能让自己多活几日的‘肉’？”

陈胜的身体猛地一僵。

公孙章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继续刺入：“可曾见过，乱军之中，为了一小块发霉的饼，兄长毫不犹豫地将屠刀砍向朝夕相处的弟弟？”

陈胜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公孙章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反应，继续追问，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可曾见过，老妪怀中抱着早已冻饿而亡的幼孙尸体，一边疯狂地向锅灶下添着柴火，一边癫狂地哭泣嘶吼，仿佛要将自己也一同焚烧？”

“可曾见过，易水河边，父母亲手将尚且活着的婴孩抛入河中，只因无力抚养，求一个来世莫再投生穷苦人家的虚妄祈盼？”

“可曾见过，瘟疫过后，十室九空，野狗啃噬着无人掩埋的尸骸，眼中泛着绿光，与活人争食？”

“可曾见过，官道两旁，累累白骨无人收殓，春风吹过，唯有磷火点点，如同鬼域？”

一个个惨绝人寰、如同地狱绘卷般的场景，被公孙章用最平静的语气描述出来，却带着一种撕裂人心的力量，冲击着陈胜的耳膜和心灵。

陈胜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走南闯北，经历过生死，见识过夷洲的残酷，但公孙章所描述的这些场景，其惨烈和绝望的程度，依旧超出了他的想象极限。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甚至不敢去细想那些画面。

凉亭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江风呜咽的声音。

良久，公孙章才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陈胜脸上，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声音不高，却仿佛敲击在陈胜的灵魂之上：

“现在，你还觉得，这天下……好吗？”

陈胜猛地抬起头，迎上公孙章那不再温和、而是充满了沉重与悲悯的目光，他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之前那点轻松的假象被彻底撕得粉碎，一个他从未深思、或者说刻意回避的问题，**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天下，好吗？

对于那些被烹食的孩子、那些挥刀向兄弟的饥民、那些抱着死儿癫狂的老妪、那些被抛弃的婴孩、那些曝尸荒野的白骨……这天下，何曾好过？

他之前那“小人物管不了”的托辞，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和……自私。

陈胜彻底沉默了，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无法回答，也无从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