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伐 第495章 他们……很努力，但是……好像很难过。

族长砾那双燧石般的眼睛在陈胜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要将他内心所有的权衡都看透。最终，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

“陌生的技艺，如同陌生的山林，需要时间看清路径。你不必立刻答复我。”他挥了挥裹着兽皮的手，“石喉部不会强留朋友，也不会亏待客人。你们可以暂住下来，好好考虑。无论最终答案如何，石喉部都会给你们提供足够的清水和食物，让你们能继续前往骸骨港。”

他转头对那名一直守候在旁的带疤战士吩咐道：“砾岩，带客人去休息的地方，好好招待，不得怠慢。”

“是，族长。”名为砾岩的战士恭敬应道。

陈胜心中稍定，至少暂时没有危险，还获得了喘息和思考的时间。他拉着阿洛，对着族长砾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族长款待，我们会认真考虑。”

接下来的三天，陈胜和阿洛被安置在部落边缘一处相对安静、干净的石屋里，确实受到了“好好招待”。每日都有族人送来新鲜烤制的肉食、干净的清水甚至一些罕见的甜腻块茎。石喉部的族人似乎完全不受他们这两个外来者的影响，依旧日复一日地沉浸在叮当作响的锻造工作中，那股专注甚至近乎痴迷的氛围笼罩着整个部落。

陈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石屋里照顾阿洛，偶尔也会在得到允许后，在不干扰他人的前提下，默默观察那些作坊里的锻造过程。每当看到族人们费力地鼓动简陋的皮囊风箱，看到他们反复锻打却因炉温不够而效率低下，看到他们仅凭经验判断火候而时有过火或欠火，看到他们处理矿料时粗糙的手法浪费了大量材料……陈胜总是忍不住微微摇头。这些在他看来过于原始和低效的技术，严重限制了石喉部冶炼水平的提升。

阿洛敏锐地注意到了陈胜的小动作。一次，当陈胜又一次看着一个年轻战士因为火候不足而将一块好铁打裂、懊恼不已时，阿洛轻轻拉了拉他的手。

陈胜低头，看到阿洛仰着小脸，用手势比划着：“他们……很努力，但是……好像很难过。（指那个打裂铁的战士）哥哥你摇头，是知道更好的办法吗？”

她继续比划，眼神清澈而真诚：“我们吃了他们的食物，住了他们的屋子。如果……如果可以，帮帮他们一点点，好不好？就像……他们帮我们一样。”

看着阿洛恳切的眼神，想起这一路走来石喉部虽然冷漠却并未真正为难他们，反而提供了急需的补给，再想到族长砾那看似强硬实则坦荡直接的作风和那个看似荒诞却或许有其道理的巫师预言……陈胜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

他深吸一口气，摸了摸阿洛的头发，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陈胜主动找到了正在亲自指导族人淬火技术的族长砾。

“砾族长，”陈胜开门见山，“我考虑清楚了。我愿意将我所知的一些或许能改进贵部锻造效率的方法，无偿告知贵部。”

砾族长手中的动作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胜脸上。

陈胜继续道：“但我必须说明，我所知也有限，且并非专精于此。能学到多少，领悟多少，全看石喉部自己的本事。而且，我妹妹的伤势不能再拖，我们最多只能再停留五到七天。”

砾族长闻言，那张岩石般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虽然看起来更像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铁钳，重重一拍陈胜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陈胜暗自龇牙）：“好！石喉部的朋友，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我砾，代表石喉部向你保证，只要你的方法确实有效，从今往后，石喉部就是你永远的后盾！你若有所需，石喉部的战士愿为你而战！”

这是一个极其郑重的承诺，在夷洲意味着坚实的盟友关系。

陈胜心中微震，抱拳回礼：“族长言重了。请随我来，我先简单说一下我的构想。”

陈胜捡起一根木炭，在地上简单勾勒起来。他提出的第一个改进，便是建造一种结构更合理、能显着提高炉温的——“高炉”的概念。他讲解了大致原理、通风的重要性、耐火材料的选择、以及如何更有效地利用燃料。

虽然只是粗浅的概念，但对于一直沿用固定地炉和皮囊鼓风的石喉部来说，不啻[chi]于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族长砾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本身就是锻造大师，立刻意识到了这其中蕴含的巨大潜力！

“妙！妙啊！”他难得地激动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原来可以这样！砾岩！立刻去叫长老和所有资深工匠过来！快！按照胜兄弟说的，马上挑选人手，改造最大的那个炉子！”

族长雷厉风行，命令很快传达下去。整个石喉部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几乎所有资深工匠都被召集起来，围绕着陈胜，听他讲解高炉的建造要点。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于见到这种变化，尤其是由一个外来者主导的变化。

几个站在外围的年轻战士，看着被族中长辈如同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陈胜，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服和嫉妒。他们从小在铁锤和炉火边长大，自认技艺不凡，却从未得到过如此重视。如今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乡人，随便画了几笔，说了些听起来玄乎的东西，竟然就让一向严厉的族长和各位长老如此兴师动众？

“哼，装神弄鬼！”一个脸上带着新烫伤疤痕、身材最为高大的年轻战士低声啐了一口，他名叫“刺锤”，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力气、也最骄傲的工匠之一，“谁知道他说的玩意有没有用？万一浪费了咱们好不容易收集的燃料和矿料，看他怎么收场！”

“就是，族长也太相信外人了……”旁边有人附和道，眼神不善地盯着陈胜。

不满的情绪，如同炉中暗燃的火星，在一些年轻族人间悄然蔓延。他们迫于族长的威严不敢公然反对，但看向陈胜的目光，却充满了怀疑和挑衅。陈胜的改革，注定不会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