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王都城的北城门楼刚卸下最后一块门闩,晨雾里就传来了马蹄踏碎青石的声响。李砚站在队伍最前头,棉袍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中裤——还是去年青川河防汛时,被碎石划破后赵瑾母亲给补的。
“都磨蹭什么!”王奎的呵斥声穿透雾霭,他手里的马鞭在半空甩出道脆响,惊得队尾的老辅兵一个趔趄,手里的长矛“哐当”砸在地上,“吃粮的时候比谁都快,动身了倒成了软脚虾!”
李砚回头时,正看见那老辅兵佝偻着腰捡长矛,花白的胡子上沾着露水,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般虬结。他认得这老汉,是去年凉莒冲突里失去儿子的张老爹,陈默特意把他塞进辅兵队伍,说“跟着李先生至少能混口饱饭”。
“不急。”李砚抬手按住要上前理论的孙六,声音平静得像城根下的护城河,“让张老爹歇口气,反正咱们也不急着赶路。”
王奎的脸在雾气里显得有些模糊,他哼了声,调转马头往城门楼下去了——按规矩,出征队伍得等城门官验过文书才能出城,这是周明特意交代的“程序”,明着是合规,实则是想让队伍在城门口多耗些时辰,好让看热闹的百姓都看看“通敌嫌犯”李砚是如何灰溜溜离开的。
城根下果然围了不少人,有挎着菜篮的如何,有背着柴火的樵夫,还有几个窝棚区的流民,正踮着脚往队伍里张望。李砚看见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是陈默手下负责讲书棚的老秀才,正偷偷往这边比划着什么——那是《非战策》里“合纵连横”的手势,意思是“有人接应”。
“先生,”孙六突然凑近,袖口蹭过李砚的胳膊,塞过来个温热的东西,“陈默哥让我给您的,说路上能提神。”
是块用油纸包着的糖糕,还带着余温,咬一口能尝到芝麻的香和麦芽糖的甜。李砚想起地球超市里的能量棒,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异界版“行军口粮”倒是挺贴心,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扛饿。
就在这时,城门楼上传来骚动,有人踩着木梯“噔噔”往下跑,脚步声在晨雾里格外清晰。李砚抬头,看见个穿着藏青色锦袍的少年正从人群里挤过来,腰间的玉带被跑得歪歪斜斜,正是赵瑾。
“父王让我来送送先生。”赵瑾的声音带着喘,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手里还攥着个卷起来的东西,“他说……说让您路上保重,千万别像去年在青川河那样,把自己弄伤了。”
这话半真半假,靖安王根本没说过这话,但“保重”二字是真心的。李砚注意到赵瑾的袖口沾着泥,靴子上还有草屑——定是从王府后墙翻出来的,那里种着片爬满藤蔓的蔷薇,每次偷溜出去都得沾一身草。
王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目光像鹰隼似的盯着赵瑾手里的东西:“世子殿下,按规矩,外出行军不得携带私人物品,尤其是……”他故意顿了顿,声音大得能让周围人都听见,“尤其是可能藏着密信的东西。”
赵瑾把手里的卷纸往身后藏了藏,脸上却装作坦然:“不过是些炎国的地形简图,先生征粮路过边境,说不定能用得上。王统领要是不放心,尽管拿去验看。”
他说着就把纸卷递过去,王奎倒愣了下——他本是想挑刺,没想到这少年这么“坦荡”。迟疑间,赵瑾突然“哎呀”一声,手一抖,纸卷掉进了旁边的泥水里,浆糊做的封条瞬间泡开了。
“你看我这记性!”赵瑾懊恼地拍着大腿,趁王奎弯腰去捡的功夫,飞快地往李砚手里塞了个东西,“先生快拿着,这才是有用的。”
是片晒干的槐树叶,叶脉被细心地刮去了些,露出下面用炭笔写的小字:“青州粮仓有暗门,钥匙在太守小妾的银钗里;亲卫第三队的刘三和马五,去年被周明克扣过军饷。”
李砚捏着槐树叶,指尖能摸到叶脉的纹路,像摸到了张隐形的网。他想起《孙子兵法》里的“用间篇”,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赵瑾倒是无师自通,知道怎么在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了。
“殿下还是快回府吧,免得王爷担心。”李砚把槐树叶揣进袖袋,那里还放着赵瑾给的地形图,两张纸隔着布料贴在一起,像两块相互取暖的炭火。
赵瑾还想说什么,却被赶来的王府侍卫拦住了——定是周明派来的人,怕他跟李砚说太多。少年被架着往回走时,突然回头喊了句:“先生别忘了青川河的火油罐子!”
这话没头没尾,王奎听得一头雾水,李砚却心里一凛——青川河之战用的火油罐子,是用桐油混合松香做的,遇热会爆炸,赵瑾这是在提醒他,周明可能在队伍的粮草里动了手脚。
“发什么愣?”王奎把泡湿的纸卷扔给李砚,上面的字迹已经晕开,确实是些无关紧要的地形图,“城门官验完文书了,走!”
队伍终于动了起来,三百骑兵在前,五百辅兵在后,像条蠕动的长蛇钻进晨雾里。李砚回头望时,还能看见赵瑾站在城门楼下,身影被朝阳拉得很长,正偷偷往这边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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