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阁的晨雾总比别处浓些,像化不开的心事,黏在铁木窗的铁条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李砚用指腹抹过窗棂,指尖立刻沾了层湿冷,他望着窗外被雾气吞掉半截的松柏,忽然想起昨日靖安王书房里那盏忽明忽暗的烛——原来有些光,注定照不透人心的褶皱。
“哐当”一声,三道铜锁依次被拉开,铁链拖地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进来的是两个面生的亲兵,腰间佩刀比寻常守卫的更沉,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他们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黑乎乎的杂粮粥,上面飘着两根咸菜。
“李参军,王爷有令,从今日起,由我二人看管静思阁。”左边的亲兵把碗往墙角的矮桌上一放,声音像磨过的砂石,“每日一餐,按时送。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李砚没应声,目光落在他们胸前的徽章上——那是周主事麾下“暗卫营”的标记,往常只负责监视敌国使者,如今却用来看管他这个“自己人”。他弯腰去端粥碗,指尖刚碰到碗沿,就听右边的亲兵冷笑道:“李参军倒是沉得住气,换了旁人,被关在这鬼地方,怕是早哭着喊冤了。”
“喊冤有用?”李砚舀了勺粥,杂粮的粗糙感磨着喉咙,“若王爷信我,何需关我;若不信,喊破喉咙也是徒劳。”他瞥见亲兵腰间的钥匙串,上面挂着枚小巧的铜铃,是暗卫营用来传递紧急信号的,“倒是二位,本该盯着城外的动静,却被调来守这阁楼,不觉得屈才?”
两个亲兵对视一眼,没再接话,转身带上门,铁链重新锁上的声音闷得像敲在胸口。李砚靠在书堆上慢慢喝粥,余光扫过墙角那堆被忽略的旧书——最上面那本《北疆防御志》的封皮都快磨掉了,边角却异常平整,显然是被人仔细翻过。
他忽然想起赵瑾,那孩子此刻怕是正对着《孙子兵法》发愁。按靖安王的性子,罚抄十遍绝不会含糊,说不定还会派周主事的人盯着,连偷偷送张纸条的机会都没有。他摸出藏在《吴越春秋》里的半块炭笔,在糙纸上画了个简单的箭头,指向昨日看到的周主事与守卫密谈的方向——赵瑾若够聪明,该明白这是让他提防暗卫营的眼线。
午时刚过,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砚以为是送水的,却听见赵瑾的声音压得极低:“先生?先生在吗?”
他刚要回应,就听那两个暗卫厉声呵斥:“世子爷!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李参军!”
“我是父王的儿子,看个人还需报备?”赵瑾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执拗,“我就说句话,送件衣服总可以吧?这静思阁寒气重,先生身子骨弱……”
“世子爷请回!”暗卫的声音硬得像铁,“王爷特意交代,不许任何人与李参军接触,便是您也不行!”
一阵拉扯声后,脚步声渐渐远去。李砚走到窗边,只看到赵瑾的背影消失在雾里,手里还攥着件叠得整齐的棉袍。他摸了摸自己身上单薄的粗布衣,忽然觉得那碗杂粮粥的暖意,竟抵不过心底泛起的凉。
傍晚时分,周主事带着个小吏来了。他没进门,只是隔着铁条打量李砚,三角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李参军,别来无恙啊?听说世子爷上午来探视,被拦下了?也是,王爷说了,你这案子还没结,少接触为好,免得再生事端。”
李砚靠在书架上翻书,懒得理他。
周主事却不依不饶,从袖中掏出份卷宗:“对了,王爷让我把这个给你。你不是说三个月能抄完《靖安军规》吗?这是军规全文,共三百六十二条,每条都得抄十遍,少一个字都不算数。”他把卷宗从铁条缝里塞进来,“哦,忘了告诉你,这静思阁的灯油,每天只给一个时辰的量,你可得省着点用。”
卷宗落在地上,散开的纸页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字。李砚捡起来翻了翻,发现最后几页被人用墨涂过,显然是故意让他看不清内容。他抬头看向周主事,对方正用袖口擦着铁条上的指纹,动作里满是“看你怎么抄”的挑衅。
“周主事费心了。”李砚忽然笑了,“只是不知,若我三个月后抄不完,你这‘监督不力’的罪名,担不担得起?”
周主事的动作顿住了,脸色瞬间涨红:“你!你少危言耸听!王爷信任我,怎会……”
“王爷信任的,是能办事的人。”李砚打断他,指尖敲了敲卷宗上被涂掉的部分,“比如,能查清炎国与凉国联络通道的人,能守住青川河浅滩的人,而不是只会在暗处涂墨的人。”
周主事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李砚一眼,转身带着小吏匆匆离开,连脚步声都透着慌乱。
李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里,忽然将卷宗往书堆上一扔,走到那堆旧书前翻找起来。他记得《北疆防御志》里提过静思阁的构造——这阁楼原是前朝史官藏书的地方,墙角应该有个通风的暗格,用来防潮。
果然,在最底层的书堆后面,他摸到块松动的青砖。撬开一看,里面竟藏着个巴掌大的木盒,盒里装着几卷泛黄的竹简,上面刻着的竟是上古人族与异族通商的记录。李砚的心猛地一跳,这正是陈老一直在找的“人族共处”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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