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青川河方向的硝烟就顺着风飘进了王府,带着股焦糊的硫磺味,把西跨院的桂花香冲得七零八落。李砚正蹲在廊下,用赵瑾昨夜送来的竹篾修补抄书时磨破的藤筐,指尖被篾片划了道细口,血珠渗出来,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晕开小小的红点。案几上的铜壶“咕嘟”响着,里面煮着的草药汤翻滚着褐色的泡沫,是陈默托人捎来的“防伤药”,据说加了青川河底的淤泥,专治刀箭伤感染。
“先生!先生!”赵瑾的声音撞开晨雾,带着跑得上气不接的喘息。少年人披着件半湿的锦袍,靴底沾着的泥浆在石阶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痕迹,手里紧紧攥着块鎏金令牌,龙纹边缘被汗水浸得发亮。他冲到廊下时没站稳,踉跄着扶住廊柱,胸口剧烈起伏,像头刚跑完山路的小兽。
李砚放下竹篾,从怀里掏出手帕递过去——这是阿翠绣的,边角还留着歪歪扭扭的兰草纹,上次落霞关突围时被血浸透,洗了三遍才勉强褪成浅褐色。“先喘匀气。”他的目光落在那块令牌上,鎏金的“靖安”二字在雾里闪着冷光,和上次赵瑾偷送的黄铜令牌截然不同,“王爷亲自来的?”
赵瑾接过手帕胡乱抹了把脸,把令牌往李砚手里塞:“父王……父王在书房等着!他说……说您要什么都依!只要能守住王都,连西仓的粮草都能调给您!”少年人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往左右看了看,“周主事刚才想跟来,被父王骂回去了,说‘书生议政,轮不到他插嘴’——先生,这次是真的!”
李砚捏着令牌,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的伤口,激得他打了个轻颤。这令牌比地球博物馆里的青铜剑还沉,沉甸甸的全是权力的重量。他想起三个月前被软禁时,靖安王派来的侍卫用枪杆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不知天高地厚的酸儒”;想起西仓的粮官拿着账本在他面前晃悠,说“一粒米都别想从这儿带走”。如今这老狐狸倒肯放血了,怕是浅滩的火还没烧完,他就已经在算“留着李砚能省多少兵卒”。
“让王爷稍等。”李砚把令牌放在藤筐里,继续用篾片穿引,动作慢得像在绣花,“我得先看看军情简报。不然去了也是白说——总不能让我对着空气排兵布阵?”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赵瑾急得直跺脚,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狼,忍不住想笑。这孩子跟着自己学了半年谋略,还是改不了急脾气,倒比靖安王那深不见底的城府可爱多了。
赵瑾刚要说话,院门外就传来甲胄摩擦的脆响。五个侍卫簇拥着个捧着木盒的文书走进来,为首的侍卫长脸膛黧黑,是靖安王身边的亲卫统领老赵——上次硫磺烟退敌时,这人光着膀子扛过燃烧的滚木,胳膊上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蛇。“李参军,王爷说您要的东西都在这儿。”老赵把木盒放在案几上,声音瓮声瓮气的,带着股沙场磨砺出的粗粝,“周主事本想亲自送来,王爷说‘让那酸儒在书房待着,别污了李参军的眼’。”
李砚打开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卷麻纸,墨迹还带着潮意,显然是连夜赶制的。最上面一卷标着“炎国兵力部署”,画着青川河沿岸的地形图,用朱砂点着密密麻麻的标记:鹰嘴崖下画着十架投石机,柳溪村旁标着“骑兵三千”,浅滩对岸写着“战船十七艘(搁浅九艘)”。他指尖划过“黑石渡”三个字,那里被圈了个红圈,旁边批注着“敌军主将帐”——这标记比他预想的详细,倒不像周主事那草包能弄出来的。
“这是谁画的?”李砚抬头问老赵,目光落在图角的小印章上,刻着个“瑾”字,歪歪扭扭的,是赵瑾的笔迹。
老赵挠了挠头,露出点憨厚的笑:“小王爷昨夜没睡,带着三个斥候营的老兵,对着沙盘改了五遍才定下来。有两处浅滩的水深标错了,还是小王爷说‘先生上次讲过,青川河秋季水深要减三尺’,逼着人重新测的。”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小王爷让给您带的,说您看地图费眼,得吃点甜的。”
油纸包里是几块杏仁酥,碎得厉害,显然是被一路颠的。李砚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甜香混着点焦味——是西仓旁边那家老字号的手艺,去年冬天他带阿翠买过,掌柜的说“加了青川河的蜂蜜,甜得润嗓子”。这孩子,倒还记得这些小事。
他展开第二卷地图,是王都防御布防图。城墙上的箭楼、城门的瓮城、甚至西仓的粮仓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只是在“西南角楼”那里画了个问号,旁边写着“守军不足五十,恐成弱点”。李砚的指尖重重按在那里——这处角楼他去年就提过,地基被雨水泡松了,得加固,结果周主事说“浪费银子”,只派了几个老弱病残守着。现在看来,果然成了软肋。
“让老赵带五百禁军,现在就去西南角楼。”李砚忽然抬头,目光扫过老赵,“把那里的老卒换下来,换成会用滚石的精壮。再调二十车沙土,把角楼的地基填实——告诉他们,午时之前必须完工,误了时辰,提头来见。”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像去年在落霞关下令点燃硫磺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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