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里的水又烧开了,白雾裹着水汽从壶嘴钻出来,在窗纸上烫出一个个模糊的湿斑。李砚正用赵瑾新送的细麻纸裁订册页,指尖划过纸面时,能感觉到纤维的纹路——比之前用的糙纸光滑多了,显然是特意从文书房讨来的好料。案几旁堆着五摞抄本,最上面那本的边角已经被摸得起了毛,是陈默派小五连夜送来的,说是流民里识字的人轮流抄录,连村口的老秀才都动了笔,手抖得厉害,却把“分田三法”抄得工工整整。
“先生,这是今天新抄的。”小五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解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册页簌簌作响。少年人鼻尖还沾着墨痕,裤脚卷着泥,显然是刚从城外流民窝棚跑回来,“陈默队长说,黑石村那边已经传开了,有户人家把‘应急三所’画在了门板上,说要是城破了,就按这个找地方躲。”
李砚接过抄本,纸页间还夹着片晒干的三叶草——是他教过的“无毒标识”,看来抄书的人还记着这点。他翻到“争端调解篇”,见页边用朱砂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洛水,旁边写着“咱村的小河也能这么办”,字迹稚拙,却透着股活泛的机灵。
“老赵那边呢?”李砚抽出其中五册,用麻绳捆好递给小五,“禁军大营里识字的少,让他找几个能念的,每天晚饭后在营里讲讲。就从‘军械改良’开始说,他们最懂纸壳铠甲有多坑。”
小五接过书册往怀里塞,动作快得像只偷谷穗的麻雀:“老赵大哥早等着呢!昨天托人带信,说伙房的王师傅以前在戏班唱过书,嗓门亮,正缠着要先看稿子。对了,他还说要给您带点新腌的芥菜,比府里的爽口。”
李砚笑了笑,想起老赵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次硫磺烟退敌时,这双抡惯了大刀的手,竟能稳稳捏着布包,把硫磺粉撒得均匀——底层的士兵最懂什么是实用,就像地里的庄稼,不挑土,给点雨水就能扎根。
窗外忽然传来“咚”的轻响,是赵瑾在扔石子。少年人扒着窗沿往里探头,披风上沾着松针,显然又是从后墙翻过来的。“可算抄完了?”他跳进屋里,怀里的书册滑出来,露出封面上“非战策简本”五个字,是用李砚教的简体字写的,比繁体字省了一半笔墨,“我让文书房的小吏偷偷抄了十份,都是给禁军里相熟的队正,他们说看完就传给底下的弟兄。”
李砚接过简本,见里面删去了大半理论,只留“侦查三法”“守城五要”这类能直接用的法子,连“资源共享”都改成了“分粮记账法”,用士兵们熟悉的“糙米换军功”来举例。“这删改得好。”他指尖点着其中一页,“把‘心理战’说成‘喊话劝降’,他们更容易明白。”
赵瑾脸上泛起得意的红:“我让相熟的张队正看过,他说上次要是早有‘辨脚印’那招,就不会让镇北侯的探子摸到粮仓后墙了。”少年人忽然压低声音,从靴筒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给王府里那几个老臣的,母妃说刘御史以前总念叨‘打仗太费粮’,肯定看得懂。”
油纸包里的抄本用锦缎包着,显然是特意装饰过的。李砚翻开看,见“贵族篇”里夹着张字条,是赵瑾的笔迹:“按先生的法子算,放荒田可比养私兵省钱,父亲账上去年花在私兵身上的银子,够买五千石粮了。”字里行间透着股算账时的较真,倒比空喊“民生”实在多了。
“得盯紧点。”李砚把抄本重新包好,“周主事的人最近总在流民窝棚转悠,别让他们抓到把柄。告诉陈默,白天把书藏在柴火堆里,晚上再拿出来讲,就说在说‘前朝故事’。”
赵瑾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小五说黑石村的孩子们编了新歌,‘非战策,不打仗,有田种,有饭吃’,唱得连巡逻的士兵都跟着哼。”他学着唱了两句,跑调的嗓音里满是少年人的雀跃,像看到种子破土的农夫。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老卒的咳嗽声,是送午饭来了。青瓷碗里盛着炖肉,油花在汤面上晃悠,显然是赵瑾特意吩咐的。小五眼尖,看见碗底沉着块排骨,刚要伸手去拿,就被李砚按住。“把这个带给陈默。”他把排骨挑出来,用干净的油纸包好,“流民窝棚里的孩子怕是好久没见荤腥了。”
小五捧着排骨,忽然吸了吸鼻子:“陈默队长说,昨天讲‘防疫四法’时,有个老婆婆哭了,说要是早知道喝开水能防时疫,她孙子就不会……”少年人没再说下去,转身往门外走,脚步却比来时沉了许多。
李砚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地球的防疫手册。那些印在光滑铜版纸上的文字,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变成粗糙麻纸上的救命符。他拿起赵瑾抄的简本,见其中一页被泪水打湿,晕开了“埋尸远离水源”几个字,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记住了”。
“先生你看这个。”赵瑾忽然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纸,上面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个歪歪扭扭的“和”字,“陈默说流民们把这个画在草棚上,说是‘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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