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工陈三水死在白露那天。
那天清晨的雾浓得像掺了棉絮,把整个黑鸦渡裹得严严实实。陈三水的小儿子陈望河划着乌篷船去接早班客,刚撑着竹篙出了码头,就看见上游漂来个东西——是他爹常穿的那件靛蓝短褂,布料被水泡得发胀,衣角还挂着几根黑亮的羽毛,像极了渡头那棵老槐树上乌鸦的毛。
陈望河心里一紧,撑着篙就往上游赶。雾里的水响得奇怪,不是平日里“哗哗”的流声,倒像是有人在水下轻轻拍着船底。他拨开雾往前划,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呱”的一声,一只黑鸦落在船篷上,爪子抓着片槐树叶,叶尖还沾着点暗红的东西。
“去去去!”陈望河挥着篙赶它,黑鸦却没飞,只是歪着脑袋盯着他,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煤球。他正想再赶,竹篙突然触到了什么硬东西,低头一看,雾水里浮着他爹的草帽,帽檐下露出半张脸——脸色青灰,嘴角却咧着,像是在笑,眼眶里空空的,只有两团暗红的血痂,像是被什么东西掏走了眼珠。
“爹!”陈望河惨叫着扑过去,刚碰到他爹的胳膊,就看见水面下浮起一圈圈黑影,密密麻麻的,像是有无数只鸟在水里游。他吓得往后缩,那圈黑影却突然散开,一只黑鸦从水里钻出来,嘴里叼着个圆圆的东西,正是他爹的眼珠,虹膜上还沾着几根黑羽。
黑鸦扑棱着翅膀飞到船篷上,把眼珠放在陈望河面前,然后歪着脑袋“呱”了一声。陈望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他想起小时候爹跟他说的话——黑鸦渡的乌鸦不能惹,那是几十年前死在河里的纤夫变的,谁要是伤了它们,就得拿眼珠子来赔。
他爹陈三水一辈子都在护着这些乌鸦。渡头的老槐树是黑鸦的窝,每到秋收,陈三水都会把家里的谷子抓一把撒在树下;冬天河面结了冰,他还会凿个冰窟窿,往里面扔些小鱼干。可上个月,镇上来了个收鸟的外乡人,说黑鸦的羽毛能做毛笔,一只活鸦能卖五块钱。村里的后生们动了心,夜里拿着网去捕鸦,陈三水听见动静,拿着扁担去拦,结果被人推搡着摔在槐树下,额头磕破了,流了不少血。
从那以后,陈三水就像变了个人,每天坐在渡头的石阶上,盯着老槐树发呆,嘴里还念叨着:“要来了,要来了。”陈望河问他什么要来了,他只是摇头,说:“是我欠它们的,该还了。”
现在陈望河终于懂了,他爹说的“还”,是把自己的眼珠子还给黑鸦。
他哆哆嗦嗦地把爹的尸体捞上船,刚想往回划,就看见雾里飘来更多的黑鸦,一只接一只地落在船篷上、船舷上,把整个乌篷船盖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他面前的一小块地方。为首的那只乌鸦比别的都大,羽毛黑得发亮,爪子是暗红色的,像是沾了血,它盯着陈望河,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叫声,像是在说话。
陈望河突然想起爹教过他的一句土话,说是黑鸦渡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能跟乌鸦“搭话”。他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开口:“你……你们还想要什么?”
大乌鸦歪了歪脑袋,突然扑棱着翅膀飞到他面前,用爪子抓了抓他的裤腿,然后朝着上游的方向叫了一声。陈望河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过去,雾里隐约能看见个黑影,像是艘船。他心里纳闷,这么大的雾,谁会往上游去?
可没等他想明白,大乌鸦突然叼着他的裤腿往船外拖。陈望河吓得抓住船舷,却看见水面下突然浮起更多的黑影,这次不是鸟,是人——准确地说,是人的骨头,胳膊骨、腿骨,还有头骨,头骨的眼眶里还卡着几根黑羽,像是乌鸦把巢筑在了里面。
“这……这是……”陈望河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突然想起村里老人说的故事——几十年前,黑鸦渡还是个纤夫码头,有一年夏天发大水,一队纤夫被洪水卷走,连尸体都没找到。后来就有人看见,每次下大雾,河里都会浮起黑鸦,跟着雾里的船飞,像是在找什么人。
大乌鸦见他不动,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周围的黑鸦也跟着叫起来,声音刺耳得像是指甲刮过木头。陈望河感觉船身开始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撞船,他低头一看,水面下的骨头正朝着船的方向漂过来,头骨的眼眶里,两颗黑羽像是眼睛一样,死死盯着他。
“别过来!别过来!”陈望河抓起竹篙往水里打,却看见竹篙刚碰到水面,就被无数只乌鸦叼住,硬生生拖进了水里。他吓得瘫坐在船板上,看着大乌鸦一步步朝他走近,爪子踩在船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在踩碎骨头。
就在这时,上游的雾里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声,那艘黑影船越来越近,陈望河终于看清了——那是艘破旧的木船,船板上堆满了鸟笼,每个鸟笼里都关着一只黑鸦,有的已经死了,羽毛掉了一地,有的还活着,却蔫蔫的,眼睛半睁着,像是没了力气。船尾站着个男人,穿着件灰色短褂,正是上个月来收鸟的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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