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洛阳宫城之上。往日巡更的灯火稀疏了许多,宫道幽深,只有风穿过殿宇缝隙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肃杀之气,浓得化不开。
静姝公主在老嬷嬷的搀扶下,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在迷宫般的宫苑中快速穿行。她们避开了主要的宫道和岗哨,专挑僻静无人的小径,甚至穿过荒草丛生的废弃庭院。静姝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危险之上,但她别无选择。
引外兵入京的消息传来后,昭阳殿就被无形的枷锁彻底禁锢了。袁隗安插的老宦官如同跗骨之蛆,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她寝食难安,脑海中全是墨涵的安危和那可怕的预言。直到傍晚,她才抓住一个极其短暂的机会——那老宦官被何太后突然召去问话的间隙,在老嬷嬷拼死掩护下,才得以溜出昭阳殿。
约定的地点,是位于南宫西北角、靠近濯龙园的一处早已废弃的藏书阁偏殿。这里蛛网密布,梁柱倾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腐朽的气息。几缕惨淡的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缝隙射入,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
静姝和老嬷嬷刚闪身进入这死寂的偏殿,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便从一根巨大的倾倒梁柱后的阴影中响起:
“殿下?”
是墨涵!
静姝猛地捂住嘴,才没让惊喜的呜咽声溢出。她循声望去,只见墨涵从那片浓重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他换下了官袍,一身深灰布衣,外罩褐色斗篷,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市井游侠,只有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眸子,锐利如昔,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深深地凝视着她。
“墨君!”静姝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几步,却又在距离他几步之遥时硬生生停住。咫尺之距,却如同隔着万丈深渊。老嬷嬷警惕地守在门口,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你没事就好!”静姝的声音带着哭腔,上下打量着墨涵,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外面风声太紧,我……”
“殿下不该冒险!”墨涵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深切的担忧,“袁隗的耳目无处不在!此地不宜久留!” 他目光扫过静姝苍白的脸和明显清减的身形,心中如同刀绞。
“我知道!我知道危险!”静姝用力摇头,泪水滑落,“但我必须见你!董卓……董卓的军队快到了!洛阳……洛阳真的要……” 巨大的恐惧让她说不下去。
“是!”墨涵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目光灼灼,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刺破这绝望的黑暗,“董卓前锋已近函谷关!快则五日,慢则七日,西凉铁骑必至洛阳城下!而在此之前……”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静姝心上,“何进必死!宦官必反!洛阳……将血流成河!宫闱之内,无人能置身事外!”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墨涵如此确凿、如此冷酷的预言,静姝还是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老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
“所以,”墨涵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紧迫感,“我今夜必须走!立刻离开洛阳!迟则……必死无疑!”
静姝猛地抬头,沾满泪水的眼中迸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带我走!墨涵!带我一起走!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坟墓!” 她几乎是哀求着,伸出了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他衣袖时,无力地垂下。她知道,这希望渺茫得可怜。
墨涵看着那双充满绝望和期盼的泪眼,心如刀割,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前世虞姬自刎时那抹刺目的红,与眼前静姝含泪的脸庞疯狂重叠!
他何尝不想带她走?远离这即将化为炼狱的牢笼!
但是……
墨涵痛苦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和冰冷的现实:“殿下!我不能!”
“为什么?!”静姝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
“因为你是大汉的静姝公主!”墨涵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如同在陈述一个无法更改的诅咒,“你的身份,是金铸的枷锁!你若失踪,整个洛阳会瞬间翻天!袁隗会以此为借口,发动最彻底的清洗!他会动用一切力量追捕!董卓更会以此为把柄,指责朝廷无道,公主失踪,为其暴行张目!届时,不仅我们插翅难逃,所有与你有关联的人,老嬷嬷、你宫中的侍女、甚至……你的弟弟陛下,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静姝的心脏。她踉跄后退,靠在冰冷的断壁上,身体因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而微微颤抖。她懂了。彻底懂了。这身公主的华服,早已成了勒紧她脖颈的绞索!她逃不了!她若逃,带来的将是更可怕的灾难!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滑落。月光下,她苍白的面容凄美得令人心碎。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彻底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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