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闹市,喧嚣的酒肆里人声鼎沸。一位双目皆盲的老乐师,枯瘦的手指拨动着传世焦尾琴。琴弦震颤,流淌出的并非清音雅乐,而是呜咽般的旋律,弦上仿佛浸染着乌江畔那永不干涸的……血色残阳。醒木重重拍下,“啪!” 震落梁间积年的灰尘。说书人唾沫横飞,声情并茂:“且说那虞美人,青锋三尺,剑舞作别,回眸一笑倾国倾城!乌骓神驹,通灵长嘶,声裂苍穹,感天动地……” 台下围坐的稚童们睁大懵懂的眼睛,小小的脑袋随着说书人的手势摇晃,仿佛从那喷溅的唾沫星子里,真的飞出了虚幻的烽烟与战马的幻影。
未央宫巍峨的高阶之上,刘邦负手而立,玄色龙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他遥望着天际南飞的雁阵,如同检阅着无形的疆土。萧何新献的、经过精心“润色”的民谣,正被宫人低声吟唱着,随风飘散在空旷的殿宇间:“……江东子弟今何在?唯见乌江……葬英魂……” 歌声凄婉,字字诛心。刘邦面无表情地听着,宽大的袍袖中,手却猛地握紧了腰间悬挂的蟠龙玉璜,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色,仿佛他紧握的不是一块玉,而是整个被他牢牢攥在手心的……天下。
云梦泽深处,竹舍星辉。
一个清冷的秋夜,天幕如洗,星河璀璨。竹舍前的空地上,项羽席地而坐,虞姬依偎在他身旁。项羽粗糙的手指指向浩瀚的夜空,声音低沉而温柔:“虞,看,此乃紫微垣,帝星所居;彼为北斗杓,七颗明珠,可指迷津……” 星光洒落在虞姬仰起的脸庞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银辉,眼眸比最亮的星辰还要动人。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卧在一旁的乌骓马墨涵,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它显得异常疲惫,步履蹒跚,不复往日的矫健。它没有像往常那样嘶鸣,只是用尽力气,轻轻地、无比眷恋地用鼻子蹭了蹭虞姬的衣袖,又用湿润的嘴唇,极其温柔地叼了叼项羽的衣角。然后,它艰难地转过头,深邃如夜空的马眼,望向不远处在月光下闪烁着碎银般光芒的山涧溪流——那里,几尾罕见的银鱼正奋力逆流而上,细密的鳞片折射着清冷的月华,粼粼跃动,刹那间,竟恍若当年霸王甲胄上……浴血折射的寒光!
墨涵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开始明灭不定。它感到生命的力量正从这具苍老的马躯中飞速流逝。它蹒跚地走到虞姬身边,这个它用生命守护了无数日夜的女子。它没有嘶鸣,只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那颗巨大而高贵的头颅,无比依恋、无比虔诚地……偎进了虞姬温暖而柔软的怀中。
(墨涵的告白,在意识深处响起,如同最深沉的低语,只有虞姬能感受到那份灵魂的震颤):
“虞…虞姬…” 它的意念断断续续,却饱含着穿越时空的深情。“我的灵魂…来自一个…遥远得无法想象的世界…那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尔虞我诈…可那里…也没有你…”
“附身这乌骓之躯…是宿命…还是恩赐?初时…我惶恐…不甘…可自从…第一次看到你…在霸王的军帐前…素手调羹…在尸山血海的间隙…为伤卒包扎…你的光芒…就刺穿了我作为‘人’时所有的麻木…”
“你…不是史书上冰冷的符号…不是戏文里被传唱的美人…你是…这乱世烽烟里…唯一不灭的星辰…是滴血残阳下…最纯净的清泉…能托着你…踏过巨鹿的烽烟…冲出垓下的重围…听着你的心跳…感受你的温度…是我这异世游魂…在这冰冷时空里…唯一的温暖…最大的…荣耀…”
“我看着你…在霸王的身边…笑靥如花…看着他为你…力拔山河…气盖寰宇…我…只是一匹马…可这匹马的心…早已在无数个日夜里…对你…顶礼膜拜…如同凡人…仰望不可触及的…天仙…”
“多少次…想告诉你…我的秘密…想告诉你…在另一个时空…你的名字…依旧璀璨…可我不能…也不配…能守护你…陪伴你…走过这最后宁静的山居岁月…看着你…远离纷争…平安喜乐…便是我…最大的圆满…”
“别难过…虞姬…这不是终结…能为你而死…是乌骓的宿命…能为你而生…是墨涵…无上的福缘…若有来世…愿化清风…绕你指尖…愿为星子…映你眼眸…只求…再…见…”
它的意念越来越微弱,巨大的头颅在虞姬怀中越来越沉。晶莹的、滚烫的马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涌出,浸湿了虞姬素色的衣裙。它最后的目光,依旧痴痴地、无比眷恋地凝望着虞姬的脸庞,仿佛要将这绝世容颜,连同这宁静山谷的月光,一起刻入永恒的灵魂深处。终于,那深邃眼眸中属于“墨涵”的灵性之光,如同燃尽的烛火,轻轻摇曳了一下,彻底……熄灭了。雄健的身躯缓缓倾倒,带着无尽的依恋与满足,枕在虞姬的膝上,再无生息。山风呜咽,星河垂泪。
千年之后,楚地惊尘。
时光长河奔涌不息。千年后的某个春日,楚地故土,一座尘封的古墓被小心翼翼地打开。考古学家屏住呼吸,拂去半卷残简上最后一片干涸的封泥。竹简出土的刹那,博物馆窗外,一株盛放的桃树无风自动,三片娇艳的花瓣悠悠飘落,姿态凄美,恰似当年美人剑尖……坠落的那一滴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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