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东莱,夜深得像泼开的浓墨,连星子都躲进了厚重的云层里,只余下寒风卷着雪沫子,在街巷里横冲直撞,把屋檐下悬着的冰棱吹得 “呜呜” 作响 —— 那冰棱足有半尺长,尖端正滴着融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凝成小小的冰粒。
就在这死寂的冬夜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城东方向传来,像一把锋利的刀,硬生生劈开了夜的寂静。驿马的鬃毛上挂满了雪霜,四蹄裹着的破布早已被血水浸透,每一次踏在青石板上,马蹄铁都发出 “铮 —— 铮 ——” 的脆响,那声响起初还像断线的珠子,零散地飘在风里,越往墨涵府邸的方向走,越密得像骤雨,最后在朱红大门前 “戛” 地一声骤停,马身猛地立起,前蹄扬起时,溅起的雪泥混着血冰碴子,落在门前的石狮子上,簌簌作响。
传令兵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他的甲胄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胸前、肩头全是暗红色的血渍,缝隙里凝结的血冰碴子随着他的动作,不断落在青砖上,砸出细小的坑。他的右肩被一支断箭穿透,左手死死按着伤口,指缝里还在往外渗血,染红了半截衣袖,可他顾不上疼,甚至顾不上揉一揉被马鞍磨破的大腿,踉跄着扑到门前,扯着早已沙哑的嗓子嘶吼:“急报!芒砀山急报 ——!东莱急报 ——!”
府内的暖阁里,烛火正旺。墨涵与庞统对面而坐,案上摊着一张泛黄的粮草调度图,旁边堆着厚厚的竹简 —— 那是东莱各郡县送来的冬粮清单。墨涵手里攥着一支狼毫,正低头在竹简上批注,笔尖沾着的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影。“北海郡送来的粟米,需在三日内运到黄县,那里的守军还等着过冬的粮草。” 他抬起头,看向庞统,眼底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清明,“另外,辽东公孙度那边,你派人去催了吗?他承诺的三十匹战马,再拖下去,春耕时的骑兵训练就要误了。”
庞统捻着胡须,指尖划过粮草图上的 “黄县” 二字,眉头微蹙:“公孙度那边已派陈琳去了,只是辽东近日大雪封路,怕是要晚几日。倒是北海郡的粟米,我已让周仓带五百人去押运,想来明日便能启程。” 他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喊声,风把那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只隐约能听到 “急报” 二字。
墨涵的耳尖先捕捉到了这异常。他手中的竹简猛地一顿,狼毫从指间滑落,“啪” 地砸在案上,粟米般的竹简残片混着墨汁,洒了满桌的粮草图,把 “黄县” 二字都染成了黑色。没等庞统开口询问,墨涵已掀翻了身前的棉帘,大步冲了出去 —— 廊下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单薄的锦袍上,他却丝毫没放慢脚步,甚至没顾上系紧散开的衣襟。
庭院里的积雪足有半尺深,墨涵的靴子踩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脚印。他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雪地里的传令兵 —— 那士兵的背上插着三支未拔的箭矢,箭杆上还沾着冻硬的血痂,像三柄倒插的寒刀,在微弱的廊灯下泛着冷光。传令兵的脸早已没了血色,嘴唇冻得发紫,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可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右手紧紧护着胸口,像是在守护什么珍宝。
“主公……” 传令兵听到脚步声,艰难地抬起头,声音比窗外的寒风还要虚弱,每说一个字,都要咳上两声,嘴角溢出的血沫刚一落在下巴上,就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粒,“太史将军…… 徐军师…… 他们在芒砀山…… 中了夏侯惇的埋伏……”
墨涵快步上前,蹲下身,伸手去接传令兵从怀中掏出的绢书。指尖触到绢布的刹那,他猛地一颤 —— 那绢书竟沉得像块铁,边角凝着黑红色的冰,血渍早已浸透了两层绢布,连他的指尖都被染成了红色。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展开绢书,可刚看了两眼,手指就控制不住地发抖,连绢书的边角都被捏得发皱。
血污已经漫过了大半字迹,像泼开的浓墨,把原本工整的隶书晕得模糊不清。可 “全军覆没” 四个字,笔画却格外用力,笔尖几乎要戳破绢布,透过厚厚的血层,依旧像四根钢针,狠狠扎进墨涵的眼里。他的目光往下移,“太史将军殉国”“徐军师被擒” 的字样断断续续地出现在眼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雪地里踩出的血脚印,一步步把他拖进冰冷的深渊。
“说清楚!” 墨涵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檐角栖息的寒鸦 “呀呀” 惊飞,翅膀扫落的积雪砸在他的肩头,瞬间融成冰水,顺着锦袍往下淌,可他浑然不觉。他伸手抓住传令兵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声音都带了颤,“你们怎么中的埋伏?子义他…… 他最后有没有说什么?”
传令兵被他抓得疼得咧嘴,却依旧强撑着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悲痛:“我们从秦古道绕进芒砀山时,天刚蒙蒙亮。徐军师原本说,要等雪停了再走,可太史将军怕误了时机,说‘早一日到许都,便多一分胜算’…… 谁知刚进峡谷,两侧山壁上突然箭雨齐发!”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抑翻涌的情绪,“鹿角早就堵死了退路,我们被圈在峡谷里,连拔刀都难。太史将军见冲不出去,就把徐军师推给我们,说‘护好军师,一定要把消息带回东莱’,他自己提着长枪,转身就往曹兵最多的地方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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