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营的夏末,少了些许盛夏的酷热,多了几分山雨欲来的沉闷。部队在休整、练兵,消化着前次大捷的经验与教训,同时也警惕着敌人可能的报复。作为参谋长,我穿梭于指挥部、训练场和各连队驻地,协调着方方面面的事务,能清晰地感受到,在这相对平静的表面下,一股更加坚韧的力量正在凝聚。
而这股力量的核心,除了不断提升的装备与战术,更在于一种无形的、却比钢铁还要牢固的东西——人心。这其中,傅水恒营长与傅必元政委之间那种超越职务、近乎血脉亲情的生死之交,便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他们的关系,并非一开始就如此融洽。我曾听闻,傅水恒刚来时,身上带着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和某种急于证明什么的焦躁,而傅必元则是根据地土生土长、原则性极强的老政工,两人在初期没少因为观念和处事方法产生摩擦。
但共同的目标、残酷的战斗以及无数次生死边缘的相互扶持,早已将那些微不足道的分歧消磨殆尽,淬炼出了如同太行山岩石般坚不可摧的情谊。这份情谊,平时潜藏在日常工作的默契里,隐藏在关于战术和思想的深夜长谈中,唯有在真正的生死关头,才会如同出鞘的利剑,爆发出夺目的光芒。
这一次,考验来得猝不及防。
为了进一步摸清周边敌情,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傅水恒决定亲自带领龙牙小队的一个精干小组,前往敌占区边缘、情况复杂的黑山镇进行化装侦察。黑山镇是水陆码头,三教九流汇聚,日伪势力盘根错节,风险极高。傅必元政委起初坚决反对营长亲自涉险,认为这超出了军事主官的必要冒险范围。
“老傅,你是独立营的主心骨!这种侦察任务,派赵铁柱去,或者哪怕我去,都比你亲自去要稳妥!”政委很少用如此急切的语气说话。
傅水恒却异常坚持,他指着地图上黑山镇的位置:“政委,你不明白。那里情况太复杂,光靠听汇报、看地图,我心里没底。有些东西,必须亲眼去看,亲身去感受。关系到我们下一步是北上还是东进,甚至关系到能否打通一条新的补给线,这个险,值得冒。放心,有龙牙在,我们快去快回。”
他眼神中的决然和那份对大局的考量,最终让傅必元沉默了。政委了解傅水恒,知道他一旦做出关乎战略的决策,便极难更改。他重重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傅水恒的肩膀:“一定要小心!万事谨慎,情况不对立刻撤回!我……我和参谋长,还有全营兄弟,在这里等你回来!”
那一刻,我看着政委眼中深切的担忧,那绝不仅仅是同志之间的关心,更像是一位兄长看着即将远行、前途未卜的弟弟。
傅水恒带着四个人出发了,伪装成贩运山货的商队。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在第三天傍晚返回。然而,第三天日落时分,驻地外哨兵传来的,只有空旷山道上呼啸而过的晚风。
第四天上午,依旧没有消息。
指挥部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电台静默,约定的联络时间已过。各种不祥的猜测开始像阴云一样在人们心头聚集。傅必元政委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着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频率越来越快。烟袋锅点燃了又熄灭,熄灭了又点燃,窑洞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参谋长,”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派出侦察员,沿着他们预定的路线,小心探查。注意,不要暴露,重点是打探黑山镇方向有没有异常动静。”
“是!”我立刻安排下去。我知道,政委此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方面是对傅水恒安危的极度担忧,另一方面,作为营里的政治主官,他必须在营长不在时稳住全营的军心。
一整天,政委几乎水米未进,不时走到指挥部门口,向着黑山镇的方向眺望。他那平时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似乎也微微佝偻了一些。黄昏时分,派出的侦察员带回了一个令人心头一沉的消息:黑山镇昨天戒严,据说是在搜捕几名“可疑分子”,镇外增加了岗哨,气氛紧张。
“戒严……搜捕……”政委喃喃自语,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猛地转过身,看向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老陈(参谋长),营里现在由你全权负责!我带着警卫排,去接应营长!”
我大吃一惊:“政委!这太危险了!情况不明,您不能亲自去!让我带人去!”
“不行!”傅必元断然拒绝,语气不容置疑,“你留下主持大局!我对黑山镇周边地形比你们熟,早年在那里做过地下工作。而且……”他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千钧之力,“水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没办法向组织交代,更没办法……向我自己交代!他是我带出来的兵,更是我的兄弟!”
“兄弟”二字,他咬得极重。我知道,再劝无用。此刻的傅必元,不仅仅是独立营的政委,更是一个要去拯救自己生死弟兄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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