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指挥部所在的村庄还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陈世根参谋长站在简陋的作战室里,目光凝视着墙上那张斑驳的军事地图。地图上,代表敌占区的深色区域像一块块溃烂的疮疤,触目惊心。而在这些疮疤之间,一些细小的、用红色铅笔精心勾勒的箭头,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深深刺入敌人的心脏地带。这些箭头,代表的正是刚刚派出去不久的一支支敌后武装工作队——武工队。
他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浓茶,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却让他因熬夜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窗外传来远处零星几声鸡鸣,更衬托出此时的寂静。但这寂静之下,他深知,正涌动着惊心动魄的暗流。那些深入虎穴的同志们,此刻正在怎样的环境下战斗、生活?他们像一颗颗沉默的钉子,钉进了敌人看似坚固的统治躯干;又像一把把无形的匕首,正试图从内部割开那层看似坚韧的皮囊。
“参谋长,武工队的初步报告送来了。”年轻的作战参谋小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份薄薄的、用蜡纸刻印的文件放在桌上,纸张还带着油墨的特殊气味。
陈世根点点头,没有立刻去拿,而是问道:“各分队都联系上了吗?”
“大部分已经通过秘密交通站建立了初步联系,三队和五队因为行军路线变更,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天,但也刚刚收到了安全信号。”小李回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每一次联系的中断与恢复,都牵动着指挥部所有人的心。
“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陈世根挥了挥手,等到小李离开,他才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份报告。纸张很粗糙,字迹也因为刻印技术而显得有些模糊,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报告是武工队第一分队队长赵太行写来的。赵太行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老兵,参加过平型关战役,负过重伤,左腿有些微跛,但意志如钢,对敌斗争经验极其丰富。派他带队进入情况最复杂的平汉铁路沿线地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报告内容很简练,符合战时要求:
“职部已于五日前抵达预定区域。此地敌伪统治严密,据点林立,公路如网,保甲制度推行甚力,民众初期颇多顾虑。我队日伏夜出,初步摸清周边三个据点(王家坨、黑山峪、辛庄)之敌伪兵力、活动规律。已与当地一可靠关系接上头,正设法通过其联系村内可靠群众。昨日伏击一伪军征粮小队,毙伤俘敌各一,缴获步枪两支,粮食若干,已就地分发给贫苦农户。此举在当地引起小范围震动。目前我队人员安全,给养可维持旬日。后续计划以黑山峪为重点,寻机打击零星小股敌人,扩大影响,建立基点。赵太行。”
短短百余字,陈世根却反复看了三遍。他能从这冷静、克制的文字背后,读到赵太行和他的队员们所面临的严峻形势,以及他们初战告捷所付出的艰辛努力和展现出的智慧。
“民众初期颇多顾虑……”陈世根喃喃自语,眼前仿佛看到了赵太行他们初到敌占区时的情景。
那应该是深夜,星月无光。一支二三十人的精干小队,穿着尽可能凑出来的百姓服装,武器尽可能隐蔽地携带,悄无声息地穿过敌人的封锁沟,越过冰冷的公路,潜入到敌人称之为“治安区”的村庄外围。他们不敢进村,只能在野外寻找废弃的窑洞、密林或者坟地作为暂时的栖身之所。北方的秋夜已经颇有寒意,战士们只能互相依靠着取暖,听着远处据点炮楼上隐隐传来的吆喝声和偶尔的犬吠,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白天,他们隐蔽待机,派出侦察员,化装成樵夫、小贩,小心翼翼地接近村庄,观察敌情,辨认地形。这里的百姓,长期在日伪的高压统治下,见惯了烧杀抢掠,对突然出现的陌生武装队伍,第一反应必然是恐惧和怀疑。他们害怕这些“老总”们会引来日本人,带来灭顶之灾。赵太行他们想要找口水喝,打听点消息,可能面对的都是紧闭的房门和躲闪的目光。
这种孤立和怀疑,比面对明刀明枪的敌人更让人煎熬。但武工队的任务,不是单纯的军事打击,更重要的是“工作”,是争取人心,是在敌人的铁蹄下,重新点燃希望的火焰。他们必须要有极大的耐心和智慧。
伏击伪军征粮小队,无疑是打破僵局的关键一步。选择伪军而不是日军,体现了策略:既打击了敌人的爪牙,震慑了汉奸,又避免了过早激怒日军主力,引来大规模清剿。缴获的粮食就地分发给贫苦农户,这更是一步妙棋。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为民除害”或“施舍”,而是一种无声而有力的宣传:我们和那些抢粮的敌人不一样,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是给你们带来实实在在利益的**、八路军。
陈世根能够想象,当那些面黄肌瘦的农民,从武工队队员手中接过或许并不多,但足以救命的粮食时,他们眼中闪烁的,恐怕不仅仅是感激,更有一种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光芒。这一点星星之火,正是武工队赖以生存、发展,并最终形成燎原之势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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