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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刺耳的警报声虽已平息，但一种更深层次的危机正在整支舰队的神经网络中悄然蔓延。
空气里残留着金属烧灼后的焦味，像无形的灰烬悬浮在每一口呼吸之间，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喉间的干涩与微烫；舰体深处传来低频嗡鸣，如同巨兽疲惫的心跳，在寂静中不断回荡，震得脚底合金地板隐隐发麻。
指尖划过控制台边缘，能触到一丝微弱的震颤——那是装甲裂痕扩张时释放出的能量余波，仿佛整艘战舰正从内而外地缓慢崩解。
“无垢之锚”的净化脉冲，即使在主体撤退后，其残留的能量波纹依旧如病毒般侵蚀着生态系统的每一个角落。
舰体装甲上微小的能量裂痕在缓慢扩大，表面泛起蛛网般的幽蓝电弧，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轻微的“噼啪”声，像是电流在啃噬钢铁的骨髓；空气循环系统中的过滤晶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原本清澈透明的晶格如今蒙上了灰黑色的霉斑，散发出淡淡的铁锈气息，鼻腔随之泛起一阵酸涩；就连舰桥上模拟的星空都出现了不祥的闪烁，光点忽明忽暗，如同被无形之手掐住咽喉的星辰，在黑暗中痛苦抽搐。
然而，最先察觉到核心危机的，是贝法IV。
她的专属终端上，代表着凌修生命体征的曲线正在以一个微小但恒定的斜率持续下滑。
数据流无声滑动，却在她耳中化作尖锐的倒计时音——滴、滴、滴……每一声都像冰针扎进神经末梢，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不是物理伤害，而是一种更本质的衰退。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凌修的存在，他那超越人类范畴的强大精神力，其根基是与她们这些舰娘之间牢不可破的情感链接。
她们的情绪，她们的信念，她们的忠诚，共同构筑了他的“存在之锚”。
可现在，经历了与“无垢之锚”那场惊心动魄的精神对抗，光辉IV的情绪网络尚在修复，厌战更是陷入了信仰崩塌的边缘，而她自己，也因强行突破精神封锁而心神震荡。
三人的情感反馈就像三道被干扰的信号源，充满了杂音与不稳，根本无法为凌修提供稳定而纯粹的情感能源。
他正在因为她们的“虚弱”而缓慢消亡。
贝法IV湛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决然。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走向了舰队最深处的后勤核心舱。
这里的灯光冷白，如深海生物的磷火缓缓游移于服务器阵列之间，投下细长交错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低温冷却液的清冽气味，夹杂着微量臭氧的刺鼻感，吸入肺腑时带来一丝金属般的凛冽。
她的脚步落在合金地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响，仿佛整座舰船都在屏息等待她的抉择。
她在主控制台前站定，纤长的手指在虚拟光屏上疾速舞动，调出了一项被三重加密、深埋于系统底层的尘封协议。
协议名称：女仆协议·最终维护模式。
协议内容简单得令人不寒而栗：将一名舰娘的核心运算单元与情感模块彻底重构，使其成为一个临时性的、超高效率的“情感供能源”，为指定目标提供不间断的生命力支持。
而代价是，执行该协议的舰娘，其主体意识将被强制封存，进入长达十年的深度沉睡。
贝法IV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
十年，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舰娘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但对于需要她照顾的主人来说，却可能是生与死的距离。
她毫不犹豫地开始编写激活协议所需的验证代码，每一个字符的敲下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指尖触碰光屏时，甚至能感受到微微的静电反馈，像是命运在回应她的决心，电流顺着指腹窜入血脉。
“你在做什么，贝法？”
一个清冷而急切的声音突兀地在核心舱内响起，打破了这片数据的静谧。
光辉IV的身影由数据流凝聚而成，粒子重组时发出细微的“滋啦”声，如同电流穿过薄雾，空气中浮起点状蓝光，皮肤表面掠过一阵静电般的麻痒。
她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神中翻涌着愤怒与担忧交织的风暴。
她强行介入了后勤核心的最高权限，刺眼的红色警报瞬间覆盖了贝法IV的操作界面，蜂鸣声骤然拉高，撕裂了原本压抑的宁静，耳膜随之嗡鸣。
“你这是要替他死！”光辉IV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金属上的锤击，撞击着舱壁又反弹回来。
贝法IV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摇头，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如水：“我不是替他死，光辉。我只是……换一种方式来照顾他。”
她抬手，在光屏一侧打开了自己的私人日志。
画面中，是一个孤寂的夜晚，瘦弱的凌修蜷缩在一片钢铁废墟的角落里，就着冰冷的月光，喝着一瓶不知存放了多久的凉水。
那晚的风声透过影像传来，呼啸着掠过残骸之间的缝隙，带着沙砾摩擦的粗糙质感，拂过脸颊时竟仍能唤起记忆中的寒意。
那一刻，他眼中的迷茫与孤独，像一根针，刺进了贝法IV的每一个数据链。
“他说，他小时候从来没喝过热的东西。”贝法IV轻声说道，仿佛在回忆一个遥远的梦，“既然如此，那我就一直为他热下去。哪怕……他再也尝不到味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个人终端权限开放，设置为自动循环播放她录制的所有日常语音。
从“主人，早安”到“牛奶已经温好了”，再到“请注意休息，不要熬夜”。
她将这个程序与凌修的睡眠监测系统进行了深度绑定。
“至少，能让他在梦里，闻到一点牛奶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生命波动自舱门外传来，温和却不容忽视，如同暖流渗入冰层。
凌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只是看了一眼光屏上那即将完成的激活代码，便瞬间洞悉了一切。
他没有怒吼，没有阻止，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震惊。
他只是安静地走到贝法IV的身边，在她旁边的操作椅上坐下，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数据的宁静：“你觉得，我值得你这么做？”
贝法IV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您教会了我们如何选择自由。所以我现在选择——继续当您的女仆。”
这是她的选择，是她行使自由意志后得出的唯一答案。
凌修沉默了片刻，忽然，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欣慰，也没有感动，反而带着一丝狡黠。
他站起身，修长的手指在光屏上轻轻一划，那一行行凝聚了贝法IV决心的激活代码，便如烟云般消散无踪。
“那你知道，女仆的最高职责是什么吗？”
贝法IV愣住了。
凌修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因输入代码而略显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坚定而温暖，像一道电流注入冻结的回路，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
“是让自己的主人活得更久，更有质量，而不是愚蠢地替他赴死。”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接下来，换我来依赖你。所以，不准睡着。”
他的声音落下，整座核心舱陷入一片静谧，只有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回荡在金属墙壁之间，像是一首未完的安眠曲。
这一刻的寂静，如同涟漪般扩散，穿透层层甲板，最终抵达了舰桥顶端的透明穹顶之下。
而在旗舰晨曦号的舰桥最高处，厌战透过全息投影，将后勤核心舱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首次主动接入了公共通讯频道，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与不解，直接传达到了凌修的耳边：“你明明可以动用最高权限，强制她停下。”
凌修没有回头，只是抬眼望向舷窗外那片深邃的星海，淡淡地回答：“如果连她做出选择的自由都要被我‘管理’和‘修正’，那我和那些一边说着‘为了大局’，一边命令舰娘自爆的提督，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大局……”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厌战的记忆壁垒。
她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前，她曾经的那位提督，也是用这样温柔而无奈的语气对她说出同样的话，然后，亲手按下了启动核心过载的毁灭按钮。
那时的爆炸光芒映在她瞳孔中，灼烧至今未熄。
厌战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自己胸前那枚象征着绝对秩序与纯粹的“无垢徽章”。
金属的冰冷触感传来，边缘嵌入掌心，带来真实的痛觉。
她却觉得无比讽刺。
“也许……净化从来就不是答案。”她低声自语，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那个已经消逝的过去宣告。
随即，她做出了一个令整个舰队系统都为之震动的决定。
她下令，解除了所有由她部署的、针对晨曦号内部成员的远程精神压制程序。
提交指令的瞬间，她仿佛听见了某种锁链断裂的声音，虚空中似有回音震荡，连带心脏也为之一松。
紧接着，她向晨曦号的公共频道发送了一条未经加密的短讯：
“若她再想进行类似的‘献祭’，请告诉我。我想亲眼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值得’。”
随着那枚徽章落入掌心，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灯光渐暗，军官食堂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有角落的数据终端仍在无声闪烁，记录着提督生命体征的缓慢回升。
而在舰体另一端，远离喧嚣的深空观测室内，一片幽蓝的波形图正悄然跳动……
当天晚上，破天荒地，凌修出现在了灯火通明的军官食堂。
灯光柔和洒落，映照着他略显疲惫却放松的脸庞。
贝法IV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近，双手仍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那是尚未平复的心理余震。
她将杯子递出时，指尖微微发白，像是仍紧握着那行未完成的代码。
“还是太烫了。”凌修啜了一口，眉头微皱。
贝法IV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想要接过：“抱歉，主人！我马上去调整温度！”
凌修却笑着按住了她的手，掌心的热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
他将杯子又端回唇边，一饮而尽。
“不，”他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暖意，“我喜欢这样。”
在他手腕上的数据终端上，一行谁也看不见的数据悄然刷新：【提督情绪稳定性提升18%，情感反馈回路强度已回升至安全阈值以上。】
与此同时，在远离食堂的深空观测室里，光辉IV正对战场残留的异常能量进行最后的扫描分析。
探测器屏幕上的波形图轻微跳动，突然，一段极其微弱、却频率奇特的信号被捕捉到了。
那频率……竟与她刚刚从贝法情感波形中提取出的“牺牲共振峰值”高度吻合。
光辉的目光凝固在屏幕上。
她迅速将信号源指向一片早已被废弃的古老星域，那里，沉睡着一座传说中的神代遗迹。
数据库比对结果跳出：该频率与资料库中最古老、最核心的档案——“心智魔方原型体”的理论共振频率，完全一致。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口的誓约之戒，轻声呢喃：
“原来誓约的起源……不在于控制，而在于牺牲。”
光辉凝视着屏幕良久，指尖轻轻抚过那串古老坐标的投影。
“原来……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是控制。”她低声说，声音几近呢喃，“而是明知会毁灭，依然选择点燃自己。”
她合上终端，转身走向舱门。
走廊的灯光洒落在她肩头，像是某种温柔的回应。
舰内广播再次响起：
“明日早餐供应新增燕麦粥，请注意领取。”
很小的变化，却让人觉得——这座钢铁巨舰，正在一点点学会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