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仙途不如一世烟火 第14章 铁卫出征与草木之望

莉娅推开祠堂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午后偏斜的阳光立刻涌入，将她纤薄却挺直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淡金色的轮廓，与她身后祠堂内昏暗压抑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她没有理会身后阿尔弗牧师那混合着羞愧与忧虑的复杂目光，也无视了罗恩侍卫长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焦灼眼神。她的步伐迅疾而稳定，鞋底敲击在粗糙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回响，径直朝着村中临时安置公爵随行人员的、那座原本用来堆放农具和部分粮秣的宽大谷仓走去。

手心里，那张用炭笔细致描绘的麻纸清单，仿佛一块被文火慢炙的烙铁，不仅烫着她的掌心，更灼烧着她试图沉寂的心湖。时间，这位世间最公平也最残酷的判官，正化身为无形的沙漏，将那代表生命的细沙，毫不留情地从公爵亚瑟·温斯顿的指缝间倾泻。

刚走近谷仓外的空地，莉娅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前的景象，带着一种伤痕累累却依旧不屈的力量，撞击着她的感官。十余位身披染满尘泥与暗褐色血渍甲胄的侍卫，尽管大多身上缠绕着渗血的绷带，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如同扎根于磐岩的劲松般挺立。他们沉默地检查着腰间的佩剑，调整着臂铠的系带，清点着箭囊中的箭矢。没有喧哗，没有交头接耳的议论，只有金属甲片偶尔碰撞发出的冰冷铿锵，以及一种经历过尸山血海淬炼后沉淀下来的肃杀与沉静。空气中，浓郁的金疮药气味与铁锈般的血腥气混合，构成一幅无声的战争余韵图。

莉娅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所有目光，锐利如等待猎物的鹰隼，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中，有出于本能的对陌生者的审视，有对如此年轻少女能力的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望深渊边缘徘徊时，猛然看到崖边垂下一根藤蔓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期盼。他们已然知晓，正是这个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村姑，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随行高阶牧师的谬误，并冷酷地宣判了标准解毒思路的死刑，同时，又带来了那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

罗恩侍卫长几乎是冲刺般地迎了上来，他古铜色的脸庞因焦虑和缺乏睡眠而显得更加深刻，眼窝深陷，但那双灰色的眸子依旧如同磨砺过的精钢，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决绝。“莉娅小姐！”他的声音因连日来的嘶吼与紧张而异常沙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情况如何？大人他……”

莉娅没有多余的客套，甚至没有放缓脚步，直接将那张承载着全部希望的麻纸清单递了过去，声音如同山涧寒泉，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侍卫长，这是唯一能化解公爵大人体内奇毒所需的四种核心草药。它们分布在黑森林中不同的险绝之地，采集方法、时机、乃至保存方式，皆有严苛至极的要求。”她的话语微微停顿，目光如实质般扫过迅速围拢过来的侍卫军官们，最终落在清单上“冰心草”那一栏后面的朱砂小字标注上，“尤其是它——‘冰心草’。必须在午夜月华最盛之时，其花苞绽放如冰晶的瞬间连根采挖，并且，离土之后，其核心药力只能维持六个时辰。六个时辰一过，形同枯草，再无用处。”

罗恩一把接过清单，那双惯于握剑、稳定如山的手，此刻竟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他身边几位同样伤痕累累的小队长也立刻凑上前，屏息凝神。当“冰心草”、“火焰花”、“龙须藤”、“甘草根”这些陌生又拗口的名字，配合旁边那简练传神、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形态图，以及下方密密麻麻、近乎苛刻的采集要点一同涌入眼帘时，这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铁血汉子，眉头都紧紧锁成了川字。他们或许不谙草药性情，但完全理解“雪山裂缝”、“温泉谷”、“午夜绽放”、“初绽金蕊”这些词汇背后，所代表的乃是九死一生的绝境与瞬息万变的杀机。

“六个时辰……”罗恩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猛地抬起头，眼中那决绝的光芒如同濒死星辰最后的爆燃，“足够了！哪怕是爬，我们也会爬回来！莉娅小姐，请你下达指令！温斯顿家族的铁卫，从不知‘退缩’二字如何写！”

“不是凭血气之勇盲目冲杀。”莉娅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入众人沸腾的热血，“黑森林不是战场，它的危险来自于未知的环境、诡谲的地形和习性各异的魔兽。需要最熟悉它呼吸与脉搏的向导。卡伦大叔他们何在？”

“我们已经到了。”卡伦沉稳的声音适时地从人群外围传来。只见他和几位身上还裹着渗血绷带、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的精悍猎户，背着磨得锃亮的猎弓和沉重的开山刀，快步穿过了人群。卡伦的目光越过一众侍卫，直接落在莉娅身上，那眼神一如既往，带着山岳般的可靠与信任，“丫头，需要老林子里的什么东西，只管划下道来。别的不敢说，认路、辨方向、躲开那些要命的玩意儿，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在行。”

莉娅心中那口自重生以来便冰封沉寂的古井，仿佛被投入一颗暖石，漾开圈圈微澜。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这丝不该在此刻涌现的情绪，朝着卡伦微微颔首。随即，她转向所有聚集于此的人，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喘息，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耳膜与心尖：

“时间迫在眉睫，我们必须分头行动，每一队都必须成功，没有失败的余地。”

她的目光首先投向罗恩，以及他身边那两位气息最为沉凝、眼神最为锐利的侍卫。

“第一队，目标，北面三十里外，鹰喙峰下的雪山裂缝。寻找‘冰心草’。此物叶缘生有天然银色冰纹，触手冰凉彻骨，是压制毒素狂暴活性的关键。必须在午夜时分，月光直射其花苞，使其绽放出冰晶般光泽时，方可连根挖取，务必小心，不可损伤根须。挖取后，立刻以预先备好的、饱含水分的新鲜苔藓紧密包裹根部，再放入内衬毛皮的保暖皮囊之中。” 她的语气凝重得如同山岳，“切记，从离土那一刻起，药效倒计时便开始，你们只有六个时辰！此地极寒，且此类天地灵物，必有强大魔兽守护，需隐匿行踪，伺机而动，以智取为上，万不可逞强力敌！”

说着，她看似从怀中，实则是从混沌珠空间内，取出一片边缘微卷、色泽温润如玉的“守心兰”花瓣，递向罗恩。那花瓣出现的瞬间，似乎连周围浑浊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侍卫长，若……若途中遭遇致命危机，可将此物含于口中，或能护住心脉，争得一线生机。”

罗恩伸出双手，如同承接圣物般，极其郑重地接过那片看似普通的花瓣。指尖触及那难以言喻的温润质感时，他心头那最后一丝因对方年龄而产生的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信任。他毫不犹豫，声音斩钉截铁：“汉克！卡尔！你们两个随我亲自去！卡伦兄弟，烦请派一位最熟悉雪线环境、耐得住酷寒的兄弟为我们引路！”

一名脸上带着深刻冻伤疤痕、沉默得像块岩石的老猎户，从卡伦身后默默踏前一步，他背上那张巨大的骨弓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只是朝着罗恩和莉娅重重地点了点头。

莉娅的目光随即转向另一位身材魁梧、左臂缠着厚厚绷带的侍卫小队长。

“第二队，目标，西面黑沼泽边缘的古老密林。寻找‘龙须藤’。需选取三年生以上、藤蔓粗如成年男子手指者，其表皮覆盖一层柔软的白色绒毛。此藤纤维具有极强的吸附特性，是化解公爵体内血肉腐蚀性毒素的核心。那片老林终年不见天日，毒虫瘴气弥漫，地面可能遍布沼泽陷阱，需万分谨慎，利用它的吸附特性或许能在险境中创造机会。”

“遵命，莉娅小姐！第二小队保证完成任务！”魁梧小队长用未受伤的右拳重重捶击胸甲，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点出两名身手敏捷、擅长林地作战的部下。年轻的猎户汤米立刻从卡伦身边跳了出来，脸上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激动：“侍卫大人！我知道穿过黑沼泽最近的小路，哪片老林子的龙须藤长得最好、年份最足我也清楚！我带你们去！”

“第三队，”莉娅的视线落在最后一位面色冷峻、眼神如刀的侍卫小队长身上，“目标，东北方向，传说中有地热温泉的山谷。采集‘火焰花’。只取花瓣呈炽烈橙红色、花心簇拥的金色蕊柱完全暴露且无丝毫损伤的初绽之花。山谷内温度奇高，可能弥漫着硫磺毒瘴，更有依赖地热环境栖息的‘地火蜥蜴’等魔兽，性情凶猛，能喷吐灼热火球。你们的任务是采集，不是狩猎，行动务必迅捷，取得花朵后立刻撤离，避免不必要的战斗。”

“明白！第三小队绝不会恋战！”冷峻小队长言简意赅，同样利落地选出两名精干手下。卡伦拍了拍身边一个身形瘦削、眼神灵活的年轻猎户：“阿土，你脚程最快，对温泉谷外围的地形也最熟，你负责带路。记住，把侍卫大人们带到地方，找到花，就立刻回来！千万别好奇谷里深处有什么！”

年轻的阿土用力点头，脸上混合着紧张与兴奋。

“至于最后的‘甘草根’，村中的老约翰爷爷那里应该储备有五年生以上的上好存货。即便不足，也能在村庄附近相对安全的林地找到。此事，就拜托村长爷爷统筹协调即可。”莉娅最后补充道，目光望向一直紧张关注着这边情况的老村长。

指令清晰如刀劈斧凿，分工明确到每一个人。一股混合着悲壮、决绝与昂扬战意的气氛，在谷仓前的空地上汹涌澎湃。没有人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也没有人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只有迅速到极致的最后准备。侍卫们最后一次检查剑刃的锋锐，将水囊灌满清冽的井水，带上坚韧的绳索、飞爪、以及莉娅特意要求的、为了应对不同环境而准备的工具——采摘火焰花用的长柄铁钳、隔热石棉手套，挖掘冰心草用的小巧玉铲等等。

莉娅走到整装待发的三支小队面前，目光逐一扫过这些即将为了忠诚与希望，义无反顾地冲向龙潭虎穴的男人们。他们的脸庞或年轻或沧桑，但眼中燃烧着同一种光芒——使命必达。

“诸位，”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渗透灵魂的韵律，抚平着躁动与不安，“你们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几株草药。那是公爵大人未来的武道之路，是他身为领主守护北境的基石，更是……一个父亲，未来能否亲手拥抱他孩子的希望。”她没有说出更沉重的词语，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是生死。“请务必，严格按照要求采集，并珍惜……每一息时间。”她的目光最终与罗恩侍卫长坚定无比的眼神碰撞在一起，“我，会在这里，准备好一切，等你们……带着生命的希望归来。”

她没有说“谢谢”，因为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无法承载这份以命相搏的付出。但这句“等待”的承诺，比世间任何感谢都更加沉重，更加牵动人心。

罗恩侍卫长胸腔剧烈起伏，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象征着温斯顿家族荣耀与责任的佩剑，冰冷的剑锋在夕阳余晖下划出一道凄艳的弧光，斜指苍穹，声音如同炸雷，响彻整个村庄：

“以温斯顿家族的荣誉！以吾等之忠诚与生命起誓！必不辱命！出发！”

“出发！”

三支小队，如同三支被赋予了意志的离弦之箭，在各自熟悉山林的向导带领下，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暮色四合、仿佛巨兽张开狰狞大口的黑森林深处。坚硬的靴底踏过碎石与草丛，甲胄的摩擦声与急促的脚步声汇成一股决然的洪流，他们的身影迅速被浓得化不开的林荫吞噬，只留下渐渐远去、最终归于死寂的回响。

莉娅独自站在原地，残阳如血，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独，牢牢钉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抬起头，望向被晚霞染成瑰丽又带点不祥紫色的天空，几只黑色的寒鸦恰好掠过，发出嘶哑而聒噪的啼鸣，振翅飞向森林深处。

他们，能准时带回那株维系着一切希望的冰心草吗？雪山裂缝中的守护者，又会是何等可怕的存在？另外两支队伍，能否在毒虫瘴气与凶猛魔兽的环伺下，成功取得目标？而这所有的一切，最终又能否在她手中，顺利转化为驱散死神的解药？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毫不留情地吞噬了最后一线天光，将村庄、森林以及所有未知的命运，一同淹没在沉沉的黑暗与寂静里。只有祠堂中那摇曳的烛火，和莉娅木屋窗口即将亮起的光芒，还在固执地证明着，希望，并未完全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