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实质般包裹着陆彦秋,几乎令她窒息。身旁的夜澈无声无息地躺着,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他左眉骨上的疤痕呈现出死寂的焦黑色,唯有裂纹深处偶尔闪过一丝暗金色的微光,预示着他体内不稳定的平衡与未知的风险。
控制台已经沦为冒着青烟的残骸。白薇的陷阱、夜澈的决绝、功败垂成的逆转……所有线索似乎都已湮灭在这片废墟中。此刻,她脑中仅剩下一个念头——带他走,活下去。
灯塔深处传来的崩塌声越来越近,轰鸣声震耳欲聋。头顶的金属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碎石混合着灰尘不断砸落,在她周围溅起一片狼藉。
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与血腥味瞬间刺穿了麻木感,让她凝聚起最后一丝微薄的力量。
不能倒下。
她挣扎着撑起身体,踉跄地扑向墙角那个已经被震开的应急医疗箱,从一堆破碎的瓶罐中摸索出半支扁塌的医疗喷雾。她跪倒在夜澈身边,手指因为脱力而笨拙,却异常小心地对准他眉骨上那可怖的疤痕和其他几处仍在渗血的伤口,按下了喷头。冰冷的雾剂嘶嘶地喷洒而出。
仿佛感受到了外界的刺激,夜澈冰封般的身体泛起一丝微澜——指尖轻轻颤动,眼睑微微抖动却没能睁开。这微不足道的生命迹象,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光,瞬间照亮了她几近枯竭的心田。
希望,哪怕只有针尖那么大。
也必须抓住。
她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将他沉重的手臂架在自己纤细的肩上,用尽全身气力猛地撑起!左腿传来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间涌上腥甜,肺部灼痛如焚。她死死咬住嘴唇,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勉强稳住身形。
不能停下。
她拖着他,如同背负着一座山岳,每一步都深陷在绝望的泥沼中。目光急切地扫视着这片即将崩塌的金属坟墓,搜寻着任何可能的缝隙。
终于,在角落的阴影里,一个几乎被厚厚的锈垢和污垢完全覆盖的金属滑道口映入眼帘。上面模糊地蚀刻着“废弃物紧急输送”的字样,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墓志铭。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刺鼻气味、血液**的甜腥以及有机质腐烂的恶臭,从盖子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漏出来。
无暇犹豫,别无选择。
她将他暂时安置在墙边,用自己的肩和手死死抵住锈死的盖缘,脚蹬着地面,全身发力!
“嘎吱——嗤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大块暗红色的锈渣和污物簌簌落下。汗水和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就在她几乎力竭之际,“咔哒”一声闷响,盖子终于被撬开一道足以容身的黑暗缝隙!更浓烈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深不见底。
她毫不迟疑,先将昏迷的夜澈小心翼翼地塞入缝隙。滑道内壁粗糙无比,她用双手死死撑住他的腋下和肩膀,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竭力减缓他下滑的速度和可能受到的撞击。听着他的身体与金属管壁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她的心也仿佛跟着坠入了无底深渊。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和恐惧,她蜷缩起身体,钻入了那片未知的冰冷黑暗之中。
滑道曲折而陡峭。内壁冰冷粗糙,布满了尖锐的金属凸起和冷凝形成的绿色疙瘩状附着物。她完全失控地向下滑坠,只能用双臂死死护住头部和面部。背部的衣衫很快被磨破,皮肤与冰冷的金属和尖锐物直接摩擦,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渗出的鲜血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在一次近乎垂直的跌落中,她的肩膀猛地撞上一处突出的管道接缝,剧痛让她几乎晕厥,眼前金星乱冒。
在绝对的黑暗与痛苦中滑行,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极远处终于出现一个微弱晃动的光点,伴随着隐约的水声和更加清晰的气流声。
还未等她做出反应,身体便猛然失重!
“噗通!!!”
刺骨的冰冷液体瞬间包裹全身,沉重粘稠的恶臭液体猛地灌入她的口鼻!她与夜澈重重砸入这片冰冷的沼泽,溅起污浊的水花。
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出水面,撕心裂肺地咳嗽,呕出呛入的污水。她胡乱抹去模糊视线的污物,贪婪地呼吸着虽然污浊但至少是空气的气息。待她看清周围环境时,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心脏——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池子,池水呈现出诡异的浑浊墨绿色,散发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水面上漂浮沉浮着难以名状的残骸:畸形的巨大肢体、破碎的玻璃容器、苍白浮肿的尸体、缠绕着管线的不明器官、破损的培养舱骨架……它们如同一个沉默的坟场,在池边墙壁上那几盏忽明忽灭的应急灯惨淡光芒下,恐怖地陈列着“园丁”无数罪恶实验的失败品与废弃物。
池边,锈迹斑斑的传送带早已停止转动,上面凝固着厚厚的黑红色粘稠物质;不远处,一台巨型粉碎机的入口如同黑洞般敞开着,锯齿状的刀片上还残留着新鲜的碎肉和布料纤维,在寂静中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绝望,如同这冰冷粘稠的池水,再次涌来试图将她吞噬。
她猛地摇头,试图甩掉恐惧。
“不能沉…”她的声音因寒冷和恐惧而颤抖,却带着一丝不肯屈服的力量。
她抓住他冰冷僵硬的手臂,艰难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挪动。池底是深厚的淤泥和腐烂物,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消耗着她所剩无几的体力。更要时刻警惕水下那些隐藏的尖锐金属碎片或骨骼残茬。冰冷的污水迅速带走她体内仅存的热量,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
就在体力即将耗尽,意识因为寒冷和缺氧而逐渐模糊、身体逐渐下沉的时候,她的脚踝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与周围柔软淤泥和腐烂物截然不同的物体。
那是什么?
一丝微弱的好奇心和本能压过了绝望。她深吸一口气憋住,猛地弯下腰,将整条手臂探入污浊的池水中摸索。指尖划过滑腻的腐烂组织、坚硬的碎骨、缠绕的管线,终于,触碰到了一个冰冷、扁平、边缘有些磨损的金属物体!
她心中一动,五指用力,猛地将其从淤泥中捞了出来!
出水的那一刻,周围污浊的水流似乎都为之微微一滞。
那是一块银色的金属身份牌,即便覆盖着污渍,依旧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而执着的光芒。牌子的边缘已被岁月和腐蚀磨损得有些圆滑,但当她用拇指近乎虔诚地用力擦去正面的污垢时,刻印的字迹清晰可见——
“林晚?监护序列:11”。
是她!
是林晚阿姨的身份牌!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混杂着希望与痛苦的情感瞬间击中了陆彦秋,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水滑落。她将牌子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连接生与死的纽带。指尖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幻觉——那冰冷的金属之下,似乎正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温暖波动,如同母亲轻柔的抚摸,又如同临照最后时刻那36.5c的体温……是安慰,是鼓励,是指引……
是林晚阿姨……她在最后……还在用这种方式指引着我们吗?
这股微弱却清晰的温暖波动,似乎也穿透了冰冷的池水,触及到了昏迷中的夜澈。他左眉骨那道焦黑的疤痕,竟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沉睡的火山被外界的星火触动。
紧接着,陆彦秋清晰地感受到,当她无意识地握着身份牌,将其对准某个特定方向时,掌心那微弱的温暖波动似乎变得明显了一些。她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望去——那是池壁的一片区域,覆盖着厚厚的、正在缓慢蠕动着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生物基质。
在她目光聚焦,心中强烈祈愿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片仿佛有生命的、贪婪的基质,在身份牌散发出的、那微不足道却蕴含着特定生命波长的温暖波动扫过时,竟然像是被某种更高优先级的存在命令,或是被纯净的生命力量灼烧般,剧烈地、畏缩地收缩了一下!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但足够让她看清——基质退缩之后,露出的池壁上,赫然是一个隐蔽的、带有手动转轮的圆形阀门轮廓!那金属表面虽然同样锈蚀,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出路!
真的有出路!
是林晚阿姨留下的生路!
希望如同狂野的烈火般瞬间重新点燃了她几乎冻僵的躯体和灵魂!她不再感到寒冷和疲惫,一股凭空生出的力量支撑着她,拖着夜澈,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毅力,向着那个方向奋力前行。池底的残骸仿佛有了生命般试图阻碍她,尖锐的物体划破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小腿,但她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个阀门。
终于,她抵达了阀门前。那阀门巨大、古老,覆盖着厚厚的锈垢,手轮冰冷刺骨。她双手死死握住锈死的转轮,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用力旋转!
纹丝不动。
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她本能地将紧握着林晚身份牌的手,也一起按在了冰冷锈死的转轮上!
仿佛感受到了那熟悉的生命波长与执着的信念,牌子上的微弱温暖波动骤然变得清晰了一瞬,如同最后的心跳,轻柔地扫过阀门复杂的内部结构。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机括松动声,从阀门深处传来!
她心中狂震,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全身猛地发力!
“嘎吱…嘎吱吱…”
锈死的转轮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但这一次,它终于……缓缓地……开始转动了!
一圈,两圈……每转一圈都异常艰难,但希望就在每一圈的转动中茁壮成长。
终于,伴随着一声沉重的、泄气般的闷响,池壁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暗缝隙!干燥的、带着陈腐尘埃气息的空气从中涌出,与池中的恶臭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先是拼尽最后力气,将夜澈沉重的身体推过缝隙,确认他安全地落在另一边干燥粗糙的地面上后,自己才深吸一口气,无比艰难地从那狭窄的出口挤了过去。
重重地摔倒在冰冷但坚实的地面上,她贪婪地呼吸着相对干净的空气,浑身都在颤抖。她回头望去,那道缝隙正在缓缓自动闭合,最终彻底隔绝了那片充斥着死亡与绝望的污水池。
她将那块救了他们性命、沾满污渍却依旧闪烁着微光的身份牌,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贴身收藏好。那冰冷的金属紧贴着胸口的皮肤,却仿佛传来了无穷的暖意和力量。
这是林晚阿姨用生命留下的最后馈赠,是指引他们穿越死亡的光芒。
她再次背起夜澈,咬紧牙关,望向眼前这条深邃未知、但至少不再充满污水的黑暗通道。
这条路由逝者的遗骸与牺牲指引。
前方虽依旧黑暗漫长,但她的眼神却从未如此刻般坚定——
无论还要经历什么,她一定要带他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