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的潮水终于退去,如同暴风雨后暂时平静的海面。殷夜沉的生命体征逐渐趋于稳定,但背后的创伤依旧沉重如山,医生叮嘱需要长时间的绝对静卧和精心照料,任何大幅度的动作都可能撕裂初步愈合的伤口,引发更严重的后果。最初的兵荒马乱、紧张抢救的氛围过去后,病房里陷入了漫长而近乎凝滞的恢复期,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流淌得格外缓慢。
江浸月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惶恐不安的金丝雀,一种微妙而坚定的力量从心底滋生,驱使她主动接过了照顾他的责任。她会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喂他喝几口温水,看着他干裂的唇瓣因湿润而稍微恢复一点生机;她会按照护士的示范,笨拙却异常认真地用棉签蘸取生理盐水,轻柔地湿润他干燥的唇周;她定时为他测量体温,仔细观察着体温计上细微的数字变化,仿佛那是关乎生死存亡的重要指标;她更换着他额头上用来物理降温的毛巾,手指偶尔无意间触碰到他依旧有些发烫的皮肤,心中便是一紧。
当殷夜沉从昏沉中短暂醒来时,他那双深邃的凤眼依旧带着惯有的深沉与不易接近的审视,但若细心观察,便会发现那冰冷的底色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融化。他没有拒绝她的靠近和这些细致入微的照顾,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追随着她在病房里忙碌的纤细身影。那目光久久地流连在她略显疲惫、却因为专注而显得异常柔和的侧脸上,其中掺杂着审视、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
偶尔,背后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会让他猛地咬紧牙关,额角瞬间暴起隐忍的青筋,呼吸也随之粗重几分。但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将痛苦转化为暴戾的气息发泄出来,或是用冰冷的命令隔绝一切。他只是死死地攥紧身下的床单,指节用力到泛白,或是……在意识模糊间,无意识地、紧紧地攥住她恰好递过来擦拭冷汗的手。
那力道很大,带着伤者的虚弱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江浸月起初会试图轻轻抽回,但他即使在半昏半醒中,也会立刻收拢手指,握得更紧,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大海中,抓住了一根唯一的、可靠的浮木。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大手几乎将她的完全包裹,掌心滚烫,带着伤病的潮热。再抬眼看向他因强忍痛楚而更加苍白的脸,那紧蹙的眉头流露出罕见的脆弱。最终,她心底轻轻叹息一声,不再挣扎,任由他握着。关系的坚冰,在这无声的依赖与全心的照顾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缝隙。
夜色渐深,东京的天空毫无预兆地变了脸。厚重的乌云吞噬了最后一颗星子,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闪电如同利剑劈开天幕,随即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轰隆巨响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病房的玻璃窗都在微微颤动。顷刻间,暴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喧嚣声响,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正在剧烈摇晃的滚筒。
殷夜沉在一声格外响亮的炸雷中猛然惊醒。或许是高烧刚退身体正处于极度虚弱的阶段,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仿佛能摧毁一切的巨响,无意间触动了深埋在他心底、关于童年黑暗和恐怖记忆的开关。他修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呼吸也随之变得有些急促紊乱。但他强大的自制力几乎在下一秒就强行接管了身体的本能反应,他迅速克制住了那瞬间的失态,只是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字,脸色在窗外一次次惨白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脆弱与苍白,如同易碎的琉璃。
又是一道撕裂苍穹的闪电,紧随其后的雷声如同巨大的战鼓在耳边擂响,整个病房都在声浪中震颤!
江浸月也被这骇人的雷声从浅眠中惊醒,她下意识地第一时间就转头看向病床上的殷夜沉。就在那闪电的光芒将房间照得如同白昼的刹那,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那种极力压抑却终究未能完全藏匿的、如同受困幼兽般的不安与警惕。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的下意识反应,江浸月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赤着脚,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他的床边。就在那震耳雷声的余韵还在空气中嗡嗡作响之时,她伸出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暖,握住了他那只放在雪白被子之外、冰凉彻骨的手。
他的手,冷得像一块浸在寒潭中的玉。
殷夜沉的身体猛地一震,倏然转过头来看向她,那双深邃的凤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常,但其中却清晰地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怔愣和意外,仿佛无法理解她此刻的行为。
江浸月没有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只是微微用力地回握着他冰凉的手指,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她的声音很轻,在雷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带着一种平和的镇定:……雷声很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