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骑,在黎明前的浓重黑暗中,如同鬼魅般悄然驰出邢州残破的南门。马蹄包裹厚布,人皆衔枚,除了急促的呼吸和压抑的心跳,再无半点声息。
我伏在马背上,腰间的旧伤在颠簸中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扈成雪紧紧跟在我身侧,她坚持要同行,那双与扈三娘极为相似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担忧与决绝。戴宗一马当先,如同最敏锐的猎犬,引领着我们穿梭在熟悉而又危险的山道之间。
我们必须抢在完颜杲大军合围之前,往返井陉,带回那救命的五千石粮食,以及……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井陉,王彦的老巢。此地山势险要,关隘重重,经过王彦多年经营,堪称固若金汤。一路行来,明哨暗卡不计其数,若非戴宗早已摸清路径,我们这一百人恐怕连外围都进不去。
抵达井陉关下时,天光已亮。雄关如虎,扼守要道,城头上“王”字大旗迎风招展,守军盔明甲亮,与残破的邢州形成了鲜明对比。
“来者何人?!”关上一声断喝,箭垛后探出无数弓弩。
戴宗上前,朗声道:“梁山忠义军,武松将军,应王都总管之邀,特来拜会!”
关上沉默片刻,随即,沉重的关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只准武松将军及随从十人入关!余者,关外等候!”守关将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倨傲。
扈成雪握紧了刀柄,我轻轻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既入虎穴,便由不得自己。
我点了戴宗、扈成雪以及八名最为悍勇的亲卫,下马步行,穿过那道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关门。
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内外。
关内,别有一番天地。街道整齐,商铺林立,虽不及江南繁华,却也秩序井然,可见王彦在此地的经营。只是往来兵卒众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肃杀之气。
我们被引至一处颇为气派的府邸——王彦的“都总管府”。府门前甲士林立,刀枪耀眼。
在府门外,我们被要求解除兵器。
“武松将军,”引路的军官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府内规矩,还请见谅。”
我看着他那张脸,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甲士,知道这是下马威。若在此退让,接下来的谈判将更加艰难。
“武某此来,是客,非囚。”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沙场淬炼出的煞气,“刀,乃武某手足,人在刀在。若王都总管觉得武某携刀入府便是威胁,那这谈判,不谈也罢。”
那军官被我看得有些发毛,僵持片刻,最终还是侧身让开:“将军请。”
我们一行十一人,佩刀直入府邸。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座大厅前。厅内,王彦一身锦袍,高坐主位,左右两侧坐着其麾下主要将领和文官幕僚,其中便有之前去过邢州的王贵。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带着审视、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优越与轻蔑。
“武松将军,别来无恙?”王彦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语气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邢州战事激烈,将军能亲临敝处,王某荣幸之至。”
我走到大厅中央,无视两旁投来的各种目光,抱拳道:“王都总管,客套话不必多讲。武某此来,只为粮食。都总管信中所言五千石粮草,现在何处?”
王彦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武将军果然是爽快人。粮食嘛,自然已经备好,就在西山隘口的仓库里。只是……王某在信中所提的那几个小小的条件,不知将军考虑得如何了?”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我。
“条件可以谈。”我神色不变,“放弃邢州,乃势所必然,无需都总管要求。缴获金帛,分你一半,亦可商量。唯独这‘谢恩’二字,”我目光锐利地看向王彦,“武某不解。都总管是代朝廷施恩,还是代金虏行赏?”
这话如同匕首,直刺要害!厅内气氛瞬间一凝!
王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身旁几名将领更是怒目而视,手按上了刀柄。
“武松!休得放肆!”一名虬髯将领拍案而起,“都总管肯借粮与你,已是天大的恩情!你竟敢出言不逊?!”
扈成雪和戴宗等人也立刻警惕起来,手按刀柄,与我背靠背站立,气氛剑拔弩张。
王彦摆了摆手,示意那将领坐下,他盯着我,脸色阴沉下来:“武将军,王某是看在同为大宋臣子(他竟还有脸提臣子),共抗外辱的份上,才施以援手。你如此态度,莫非真以为我井陉数万儿郎,是泥捏的不成?”
“都总管若真心抗金,武某自然敬重。”我毫不退让,“但若想借此机会,行吞并挟制之事,恕武某难以从命!忠义军可以败,可以死,但脊梁,不能弯!”
“你……!”王彦气得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王贵突然起身,对王彦躬身道:“都总管息怒。武松将军性情刚烈,言语虽有冲撞,然其与所部于河北力抗金虏,功绩昭着,亦是事实。如今大敌当前,完颜杲十万大军压境,若因些许口角便伤了和气,岂非亲者痛,仇者快?不若各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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