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湖往北,再过去十几公里,就是北崖外环。
这片地方白天看没什么特别,就是物流园、仓储带、夜市甩货点、长途车司机睡觉的临时棚子,还有满地的塑料筐和闲置的托盘。可天龙人都知道,这地方一到晚上就变样了。
白天是“产业带”。
晚上是“人情带”。
外环三岔口,谁的车能进,谁的货能下,谁能摆摊,谁能收夜费,谁出了事第二天还敢不敢回来吃饭——这些不在市政会议纪要里,谁也不写在合同上,全靠一张脸说话。那张脸,就是赵家的。
顾星阑的车并没打什么标,也没贴他“辰龙系”的标志。车是楚承泽借的,一辆低调的深色商务,牌照是澄湖本地普通企业用车,往外环开的时候,压根不会惹太多注意。
路从高架下来,车窗外的景慢慢变了。
澄湖新区那种金属感的线条和玻璃幕墙都不见了,景色开始粗。防尘网半卷着,铁皮围栏上喷的都是“禁止堆放垃圾 否则后果自负”那种警告字样,已经被太阳晒得发白。地面坑坑洼洼,老水泥和补丁沥青混在一起,车轮过去会“咚咚咚”连跳三下。
街边临时棚子也开始多起来,简单的棚顶用蓝白相间防雨布拉着,侧面随手用砖块压住。里面是小桌子、小炉子、塑料凳子,还有不知道哪年开始就一直在烧的那口油锅,油黑成一锅墨,偏偏味道香得离谱。
烧烤的烟味、汽柴油味、雨后泥味、还有点腌菜的酸味,混在一起。换别人也许觉得乱,这种味道在天龙叫“夜线的味儿”,是很多人活着的味道。
林安雨坐在副驾,视线不看霓虹,看人。
她的目光一向很直,不是那种“到一个陌生地先看风景”的直,是那种“先数枪口,再数出口,再数能救谁”的直。她看的是棚子边那几个小卷帘门,看哪个门口有长凳,凳边有没有血点,哪个摊位的老板走路有点跛,哪个年轻人手腕上缠着纱布。
她不说话,手却一直搭在顾星阑的小臂上,像是随手贴着,指腹一点点在他皮肤上走,顺他的脉,顺他的气,把他最近那股“出门就准备动手”的高压慢慢往下按。
她昨天晚上才把他行针、走气、清暗伤,今天一早这么跟出来,基本就是护着他别过火。
“这地儿是赵家的口子。”陈峰的声音从后排传过来。
他没在车上,人还在澄湖·数算中心坐镇。但他手机贯着,开的是视频通话,屏幕卡在后排座椅的插口上,像个小指挥中心。
“北崖物流园、三岔口、外环过路货车临卸点,还有这一片夜市全是赵烈在拿,”陈峰在那头把一张手绘地图摊在镜头前,指头一点点点过去,“你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叫旧辅路,晚上九点之后全是小三轮和手推车,白天就这一片最松。前面再拐两百米,有个临卸棚,赵家兄弟昨天就是在那儿被人卸了手肘。”
“嗯,看到了。”顾星阑单手握方向,另一只手自然搭在变速杆上,视线不躲,像开车进自己家小区。
陈峰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还有一事儿先说清,别到时候我们内部乱了——”
“说。”顾星阑道。
“赵家那边昨晚那伙人,肯定有火气了,”陈峰说,“按他们性子,今天很可能有人也会在现场等着。你要是真跟赵烈碰头,他要喊一句‘现在干’,你别上头给我冲上去,知道吗?你一冲,就等着全城都把我们当成‘来抢摊位的外地狠人’。到时候谁还肯跟我们合作?谁还敢说跟你一桌吃饭?那些还没站队的人,立刻站不到我们这边。”
“放心。”顾星阑淡淡道,“我没这么蠢。”
“你没这么蠢,我就放心了。”陈峰咧嘴,嘴角那抹笑又回来了,带点欠揍的味儿。
视频里能看到他坐在训练场办公室那边,一手扶着桌沿,另一只手肩膀缠着浅色绷带,头发还乱着,眼神却亮得跟灯泡似的。明明自己肩还疼着,一副“别担心,老子坐镇”的少年仔模样。
林安雨扫了一眼屏幕,看陈峰那绷带缠得不太顺,她叹了口气,很轻:“回头我给你重新绑。”
陈峰立刻乖了,点头:“好。”
车拐进三岔口。
所谓“三岔口”,其实就是三条辅路撞在一起,像字母Y,三条路都不算正经路,都是为了绕主干道临时修的货车通道,后来就这么一直留下来了。中间是块空地,被人随手用水泥砖垒成半个圈,划成一个“临时装卸点”。砖头上趴着几只还没走开的老流浪猫,半眯着眼,慢悠悠舔毛。
空地边立着一盏路灯,黄的,灯罩上黑成一层烟。灯杆上贴了五六张广告:回收旧电瓶、二手叉车维修、白天搬砖晚上保安、医院专家号加急、不孕不育……五花八门。
这地方要不是有人管,早乱成泥潭了。
现在看着乱,但有秩序。手推车能走车道,三轮有自己的区域,哪辆大货能倒进来、哪辆得在外面等,都有人在指。谁在指?穿冲锋衣那拨粗壮男的,胳膊上有老茧,嗓门不高但一嗓子下去整片地动,他们一看就不是社会小混子,是正经干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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