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仪修复成功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燕军高层激起了远比表面看来更深的涟漪。十两银子的赏赐对于匠户是巨款,但对于凌云来说,真正的价值在于那张无形的“护身符”和通往更高平台的“敲门砖”。
接下来的几天,凌云得以安心在通铺养伤。王管事送来的伤药果然比军中医官的黑膏药好上不少,细布也柔软干净。伙食肉眼可见地改善了,甚至偶尔能见到几点油星和肉沫。周围工匠的目光彻底变成了敬畏,无人再敢对他有丝毫怠慢。连李头儿和赵老蔫过来看他,言谈间都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
凌云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都闭目假寐,实则大脑飞速运转,不断完善着那个在他心中逐渐成型的计划。
他需要一座桥。一座连接他脑中超越时代的知识与这个落后时代现实生产力之间的桥。简仪的调试只是牛刀小试,证明了精密思维和方法的有效性,但还远未触及工业化的核心——规模、效率、标准化。
第五天下午,张总旗再次出现,带来的不再是试探或命令,而是一份正式的调令和一架简陋的肩舆(类似滑竿)。
“凌先生,王爷有令,调您至新设的‘天工院’任事。这是调令。您腿脚不便,马公公特意吩咐,以后这肩舆就归您用了。”张总旗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那句“凌先生”和专用的肩舆,已明确标示出地位的变化。
“天工院?”凌云接过那份盖着燕王朱棣小玺的调令,纸张粗糙,字迹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这名字倒是大气,看来朱棣的野心不小。
“是,王爷钦定的名号。就在大营东边新划了块地,调拨了些匠户和物料。具体事宜,您去了便知。”张总旗解释道,“马公公说,王爷对先生寄予厚望,望先生善用其才,勿负王爷恩典。”
“凌云必竭尽所能。”凌云肃容应道。他知道,考验现在才真正开始。朱棣投入了资源,就需要看到回报。
他坐上那架简陋的肩舆,由两个健壮的士卒抬着,在一众工匠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匠户营,向着大营东侧行去。
所谓的“天工院”,目前还只是一片用木栅栏粗略围起来的空地,比匠户营那边宽敞许多,紧邻着那条供应全营用水的小河。空地上零散地搭建着几个新盖的工棚,看起来比匠户营的工棚要规整些,但依旧简陋。几十个匠户正在一些军官和文吏的指挥下忙碌地搬运木材、石料,清理场地。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料和泥土的气息,一种初创的生机与混乱交织在一起。
肩舆在一处较大的工棚前停下。工棚里,马三宝正和一个穿着青色官袍、面容精干的中年文吏说着什么。见到凌云到来,马三宝点了点头。
“凌云,来得正好。”马三宝指了指那文吏,“这位是王府录事参军,郭衡郭大人,暂领天工院筹建事宜。以后天工院一应物料、人手、账目,皆由郭大人统筹。你有何需求,可直接报与郭大人。”
郭衡上前一步,对着凌云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眼神锐利而务实:“凌先生,久仰。王爷和马公公有令,天工院初建,百端待举。先生有何章程,不妨直言,下官尽力配合。”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带着文官特有的谨慎,但并无轻视之意。
凌云拄着棍子站起身,还礼道:“郭大人客气。章程不敢当,确有些粗浅想法,需大人鼎力支持。”
他目光扫过这片空地,尤其是那条水流颇为湍急的小河,心中那个计划越发清晰。
“郭大人,当前军中军械打造,最大瓶颈何在?”凌云没有直接抛出方案,而是先提出问题。
郭衡显然对此有深入了解,不假思索道:“无非三者:其一,铁料不足,好钢更难。其二,打造耗时费力,尤以铁甲、兵刃为甚。其三,水力虽已应用,然多以水排鼓风,用于锻造锤击之力仍显不足,多赖人力,效率低下。”他顿了顿,补充道,“王爷志在天下,军械消耗日巨,此三患不除,终难支撑大军长久征战。”
凌云点头,郭衡的分析一针见血,是个懂行的。“大人明鉴。小子以为,三者之中,锻造之力为首要。若有源源不断、不知疲倦之巨力用于锻打,则铁料锤炼更速,杂质去尽更易,得好钢之几率大增,打造兵刃铁甲之效率亦可倍增!”
马三宝眼神微亮:“哦?莫非先生又有如风箱般的巧思?”
“非是巧思,乃借天地之力耳。”凌云伸手指向那条小河,“此河水势颇急,然仅用于鼓风,大材小用。若能以此水为动力,驱动重锤,反复锻打铁胚,则一锤可抵十人力,日夜不息,岂不快哉?”
“水力重锤?”郭衡皱起眉头,“前人并非未有尝试,然或力弱不稳,或易损坏,难以实用。”他对这类“奇技淫巧”似乎本能地持保留态度。
“前人之失,在于传动结构粗陋,力不能聚,易散易损。”凌云自信道,“小子于家中杂书中,曾见一种联动曲轴、凸轮之术,可将水轮之旋转圆力,化为重锤之垂直夯力,力道刚猛,节奏可控。若材料、工艺得当,必能稳定耐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