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而雄浑的轰鸣声,如同沉睡巨龙的初醒之吟,久久回荡在天工院的上空,也重重敲击在每一个见证者的心头。砧锤在蒸汽的力量下,一下,又一下,沉重而坚定地起落,虽然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令人心悸的实质力量。
欢呼声、哽咽声、激动的呐喊声混杂在机器的噪音中,许多人相拥而泣,长久以来的压力、挫败、屈辱,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狂喜的洪流。
马三宝脸上的震惊缓缓化为一种极深的动容,他上前几步,几乎想伸手去触摸那滚烫的、震颤着的机体,最终还是忍住,转向凌云,郑重地拱了拱手:“凌先生……真乃神人也!咱家……今日方知,人力竟可至此!”
郭衡更是老泪纵横,不住地喃喃:“成了……真的成了……王爷的心愿……”
然而,这成功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就在砧锤击打到第十几下时,“嘎嘣”一声刺耳的脆响!一根承受主要扭力的传动齿轮轴不堪重负,骤然断裂!紧接着,主轴轴承也发出最后的哀鸣,彻底抱死!
失去了动力传输,锅炉压力骤升,安全阀再次尖啸着冲开,喷出大量白汽。机器在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后,终于彻底停了下来,瘫痪在原地,再次变成了一堆沉默而滚烫的钢铁。
欢呼声戛然而止。
众人的心从云端瞬间跌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凌云却似乎早有预料。他脸上并无多少失望,反而快步上前,仔细查看着断裂的轴和损坏的轴承,眼中闪烁着分析的光芒。
“记录!”他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第二次高压负载测试!持续运转近三炷香!成功驱动五十斤砧锤击打十七次!主要故障点:主动齿轮轴疲劳断裂、主轴轴承过热烧毁、活塞环磨损率达八成……”
他一一报出问题,仿佛在清点珍贵的战利品。
“先生,这……”李小柱看着再次瘫痪的机器,一脸懊丧。
“无妨。”凌云直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此次测试,远超预期!它证明了火汽之力,确可驱动重器!眼下之损,皆因部件强度不足、润滑不佳、材料不耐磨所致。此非原理之谬,乃工艺之瑕!而工艺之瑕,正乃我等用武之地!”
他将一次看似功亏一篑的测试,再次定义为巨大的成功和清晰的改进指南。工匠们的情绪迅速被引导回来,目光重新变得专注。是啊,机器能坚持三炷香,还能带动锤头,这已是天大的进步!问题都摆在了明面上,反而让人安心。
“李师傅,带人分析断口,改进轴材热处理工艺,优化结构设计。” “轴承组,试验强制循环油冷系统。” “密封组,继续攻关金属活塞环和缸壁珩磨!” “……”
一道道指令清晰下达,天工院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目标明确,斗志昂扬。
马三宝将此次测试的详细情况——包括成功的震撼和失败的细节——完整地禀报给了朱棣。
数日后,燕王帅帐。
朱棣仔细听着马三宝的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帅案。当听到机器成功驱动砧锤时,他眼中精光爆射;听到最终损坏停机时,又微微蹙眉。
“如此说来,此物之力确已实证,然仍娇贵易损,尚难实用?”朱棣沉吟道。
“回王爷,凌先生言,此乃新器必经之阶。其力已显,其弊已明,假以时日,必能克之。”马三宝恭敬回答,“然其所耗……”
朱棣摆手打断了马三宝关于耗费的陈述,目光深邃:“其所耗,孤知。然其所显之力,孤亦知。周铎等人之议,不过腐儒之见,鼠目寸光。”
他站起身,踱步至帐前,望着远处操演的军阵,缓缓道:“此物之潜力,非仅于一锤一砧。凌云所言无帆无桨之舰,方为其大用之所!然如今朝廷大军压境,战事吃紧,孤需立竿见影之效,方能堵天下悠悠之口,方能持续供其所需。”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传孤旨意:天工院‘火汽机’研制之功,孤已亲见。赏凌云千金,绸缎百匹,参与工匠皆有重赏!”
“然,”他话锋一转,“此物既已证明其力,便不可再止于试演。命凌云,暂缓进一步增力之研,即刻率其匠班,将此‘火汽之力’,用于切实提升我军战力之上!譬如:驱动大型鼓风,以增炼铁之效;带动重型水排,日夜不息锤炼甲胄;或……用于那批新式弩炮之上膛!”
朱棣的意图很明显:他看到了蒸汽机的巨大潜力,但眼前的战争压力迫使他需要更直接的回报。他要求凌云将这项新技术,立刻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军事生产力,一方面解决军需压力,另一方面也是向所有质疑者展示其无可辩驳的价值,为后续更深入的研究争取时间和资源。
马三宝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即刻去传王爷旨意!”
赏赐和新的王命很快传到了天工院。
得知赏赐,众人自然欢欣鼓舞。但听到新的王命——暂停更高功率的研发,转向现有技术的应用——不少工匠,尤其是那些沉浸在技术突破喜悦中的核心骨干,脸上都露出了失落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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