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张玄德的脚下泥泞冰冷而粘稠,几乎要吸走他本就微弱的力气。
他沿着那条几乎无法称之为路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尽量避开那些浑浊不堪、散发着恶臭的水洼。
沿途的景象,比远处看到的更加令人心悸。
残垣断壁之间,散落着破碎的陶片、腐烂的草席,甚至还有一些疑似人类骨骸的白色碎片。
在一处半塌的土墙后,他清楚地看到了一具蜷缩着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面目难辨,黑紫色的皮肤紧贴着骨骼,成群的老蝇嗡嗡作响,形成一片移动的黑云。
张玄德这时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扶着一堵摇摇欲坠的土墙,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苦涩的胆汁。
“这就是乱世呀...”张玄德擦了擦嘴角,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活生生的、毫无遮掩的、将死亡**裸陈列在眼前的乱世。史书上的每一个字,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
不知走了多久,饥饿和虚弱让他头晕眼花,双腿如同灌了铅。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瘫倒在这片死寂之地时,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些人声。他强打起精神,循着声音走去,绕过一片枯死的灌木丛,眼前出现了一片低洼的河滩地。
“这里...,有人?”张玄德拖着沉重的身体说道。
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用破烂草席、树枝、破布甚至兽皮搭成的窝棚,形成了一个庞大而混乱的难民聚集地。
人声嘈杂,却并非充满生机,而是充斥着压抑的哭泣、无力的呻吟和偶尔爆发的、嘶哑的争吵。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体臭、烟火味和疾病的气息。
人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在窝棚间缓慢移动,或呆坐在自己的“家”门口,眼神茫然地望着灰暗的天空。几个瘦得皮包骨头、肚子却奇怪地鼓胀着的孩子,赤着脚,在泥地里麻木地玩耍,或者说,只是呆滞地站着。
这里感觉不到任何社群的气息,只有无数个体在绝望深渊中的孤立挣扎。
张玄德的出现,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那些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警惕,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麻木,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观察。
他看到有人在进行着最原始的以物易物: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换一小把黑乎乎的、疑似野菜根茎的东西。又有几根捡来的、带着肉丝的骨头,换一瓢浑浊的泥水。
但偶尔,他也看到了铜钱易手的痕迹。
交易双方在使用铜钱时,都显得异常谨慎和紧张,他们会对着昏暗的天光反复照看,用手指仔细摩挲钱文和边缘,甚至用牙齿去咬,脸上充满了深深的不信任和疑虑。
张玄德嘴角说道“假钱、劣钱泛滥!”这个判断瞬间在张玄德脑中清晰起来。
在一个货币信用几乎崩溃的时代,能够准确鉴别钱币真伪、成色、年代的人,绝对是一种稀缺资源!这或许是他唯一可能活下去的,技能与机会!
张玄德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能够让他施展这技能并换取食物的机会。
他像一头猎食的动物,在窝棚区的边缘缓缓移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一切可以扫视的目标。
最终,张玄德锁定了一个目标。
一个蹲在相对避风处、面前摆着几个干瘪发黑、品相不佳的芋头的中年男人。
这人虽然也瘦,衣衫褴褛,但眼神不像其他人那样完全死寂,偶尔闪过一抹精明的、审视的光,似乎在打量着来往的人,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布袋偶尔发出钱币碰撞的轻微声响。
张玄德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痒和内心的紧张,走到对方面前。
他尽量模仿着可能接近的当时口音。
这些都得益于他的专业研究,和古代汉语音韵学的基础,用沙哑而虚弱的声音开口,同时指了指对方手里正摩挲着的一枚铜钱:“这……这位丈人,请了。小子冒昧,观此钱……文字漫漶,轮廓平夷,恐非善品。”
那中年男人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向张玄德,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钱,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嗯?你这孺子,何处来的?胡言乱语些什么!怎见得非善品?” 他的口音带着浓重的方言味道,但张玄德连蒙带猜,大致能听懂。
张玄德稳住心神,指着钱文具体说道,同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丈人请看,这‘五’字交笔,本当圆转有力,此钱却显疲软臃肿,笔划粘连。且钱体轻薄,指弹之,音必哑涩沉闷,非官炉正经火候所能出。若是持此等钱入市,恐难易得升斗之粮,反遭人诘难。”
这番话涉及具体的钱文书法特征和铸造工艺,显然超出了普通流民的认知范围。
那男人将信将疑,又拿起钱对着灰蒙蒙的天空仔细看了看,还下意识地用手指甲弹了一下钱缘,侧耳倾听,此时虽然周围环境嘈杂,很难听清音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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