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从北边吹来的。
它裹挟着河畔的水汽和泥土的腥气,卷过荒凉的原野,最后狠狠撞在沉重如山的玄甲上,化作沉闷的呜咽。
天光晦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起伏的地平线,将整个清风驿北麓的必经隘口笼罩在一片铁灰色的决绝杀意之中。
李祚麾下最锋利的獠牙——玄甲军“重岳营”,如同从地底爬出的远古巨兽,已然矗立。厚重的黑色塔盾层层叠叠,构成一道望不到边际的冰冷城墙,长戟如林,密密麻麻地从盾隙间伸出,反射着天光,幽幽如鳞片。
士兵们沉默如山岩,只有粗重的呼吸和铠甲关节摩擦的微响,汇成一股低沉但令人心胆俱裂的潮音。他们在石屏关稍作调整后,以惊人的行军速度悍然插到了这条咽喉要道上,精准地拦在了目标的前方。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汗味和蓄势待发的血腥味。
东方。
地平线尽头,铁灰色的浪潮席卷着滚滚烟尘,奔涌而来。那是江宁临川卫,金陵禁宫最后一张王牌,皇帝李煜强行扭转的锋芒!
沉重的马蹄践踏大地,发出连绵如雷的闷响,钢铁的洪流顶着猎猎狂风,兵锋直指清风驿。他们仓促转向,长途奔袭,甲胄上覆着薄尘,士兵眼中带着一丝疲惫中混杂的不甘与凶悍。
远远地,他们已经看到了前方那堵沉默而狰狞的黑潮壁垒。
临川卫的先锋指挥使勒住战马,卷动的披风下露出半张布满胡茬、眼神如鹰隼般的冷硬面孔。他死死盯着前方那片令人窒息的黑色铁壁,猛地扬手,厉声嘶吼:“风!”
“吼——!”身后万千铁骑同声怒啸,音波如实质般撞向前方,带着帝王最后疯狂的意志和尊严。
“临江血未干,儿郎永不还——!”
回答他们的,是对面一片更加厚重、更加冰冷、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死寂。重岳营统领曲泓立于高大的战车上,盔缨纹丝不动,冰冷的眼神穿透弥漫的烟尘,他也缓缓高举染着黑漆的战刀,刀锋斜指前方汹涌而来的洪流。没有咆哮,只有刀尖微微下压。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仿佛碾碎了最后一线虚幻的希望。
“轰——!”
“杀——!!!”
没有试探,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碰撞!
钢铁奔马组成的巨浪,如同决堤洪水般,毫无花哨地、义无反顾地狠狠撞上了那道沉默的黑色城墙!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撕裂了整个旷野!
人马的惨嚎、甲叶的爆裂、骨骼的粉碎、兵器洞穿**的闷响……所有声音在接触的一刹那轰然炸开,混杂成地狱的交响!
玄甲重盾如山岳般稳固,但洪流的冲击力依旧让整道防线剧烈颤抖。临川卫的锋锐死死楔入阵中,长枪破开缝隙,战刀劈砍着巨盾和后面的身体。
前排的玄甲战士口鼻喷血,被巨大的动能撞得向后倒飞,连带着身后的同袍也被撼动。但后排立刻像山体滑坡的土石般汹涌填补上来,刺出的长戟瞬间将撞进来的骑兵连人带马捆扎成血肉模糊的糖葫芦!
战斗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最残酷的绞肉状态。箭矢在两军头顶形成的密集黑云中交错飞射,每一次落点都激起一片猩红的血雾。
骑兵倒撞步兵的方阵,盾墙在疯狂的劈砍下凹陷又顽强突回,长矛折断,生命如麦草般一茬茬倒下,旋即又被汹涌填补。尸骸层层堆叠,血泥在铁蹄和脚掌的反复踩踏下变得湿滑粘稠。
没有花哨的策略,只有最野蛮的消耗,最纯粹的意志与生命的较量。李煜的御林军抱着背水一战的疯狂,李祚的玄甲军则展现着钢铁壁垒的冷酷碾轧。
烟尘混杂着血雾翻滚,污浊了铅灰的天幕。钢铁的撞击与濒死的哀鸣成了这片天地唯一的主旋律。
战场远处,一名墨山道打扮的弟子正拿着根长筒,望着战场方向,嘴里还朝着身后的同门说道:“快,回去告诉惊轲少侠,玄甲军和禁卫打上了!”
…………
与此同时,江宁府西南五十里竹林
清风驿的厮杀声隐隐约约,如同遥远天际沉闷的闷雷,隔着山峦与密林,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低吼背景音,反而衬出了这片青翠竹林的幽深澄澈。
阳光穿过细长的竹叶,形成道道光束斜射林间,空气里浮动着一股带着水汽的竹叶清香和湿润泥土的气息,与百里外那血与铁的气息形成了诡异而强烈的对比。
风吹过,万竿修竹随风轻摇,发出连绵如波涛般的“沙沙”声响,静谧得如同另一重天外世界。
林地中央,一片被小心清理出来的空地上,青石板小径通向一座雕刻着“海内皆清”的八角石亭。一道青色的身影,正独自倚靠在亭边的翠竹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那人正是惊轲。
他穿着利落的黑色劲装,长发随意地用一根竹簪绾住袖口微松,露出一截线条紧实的小臂,指尖随意地拈着一枚枯黄的竹叶在把玩。
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的散漫笑容,只是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深处,却沉淀着与年纪不符的冷静与机厉,如同藏在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漩涡,不停地扫视着竹林几个关键方向的路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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